楚懿看她一眼:“堂堂公主,消失兩日後一身布衣出現于人前。你是覺得關于你的流言蜚語還不夠多?”
轉身融進人流中。
容今瑤一時無言,難得被噎住。她靜靜看着那抹绛紅背影消失在眼眶,忽然彎了彎唇,轉身朝着歸路橋對面走去。
……
瓊衣閣是上京城内頗負盛名的成衣鋪,簪纓世族的夫人小姐、高門大戶的公子少爺常來定制華裳。一些往來常客,掌櫃皆熟稔于心,不用他們主動提,自然而然就會把時令新品留給這一批人。
價格被哄擡至水漲船高,隐形之中,瓊衣閣門檻漸高,平民百姓難再入其門。
剛一進閣,一樓櫃頭後撥弄算珠、盤算賬本的店夥計聞聲擡眼,匆匆瞥了一下容今瑤身上的衣裳,語氣怠慢:“一分價錢一分貨,姑娘此次來,不知是否帶夠銀子了?”
眼前少女一身粗缯布衣,并未佩戴珠玑飾品。不施粉黛的臉清麗脫俗,玉瑩塵清,也就十七歲左右的年紀,看起來沒什麼脾氣。
店夥計隻搖了搖頭,長着一張仙女臉又有什麼用?窮人而已,總是買不起還硬要往裡湊,他們可沒有這個閑工夫伺候!
“一樓的衣裳随便看看,二樓的衣裳你負擔不起,就不帶姑娘上去了。”夥計随意道。
容今瑤目光閃了閃,微微一笑:“就二樓了。”
她身上的衣服還是在白羽營養病期間,青雲買回來的常服。男子眼光總是粗犷,這一身布衣看起來毫無光色,穿起來倒是舒服。若不是皇宮之内要求繁複,楚懿所言也頗為在理,她也不會來這瓊衣閣。
撥弄算珠的聲音噼啪錯落,聲聲清脆,卻無人前來引路。
他們這種看人下菜碟的态度,實在令人氣悶,容今瑤淡聲道:“還不引路嗎?”
兩個店夥計手上的活兒停了,雙雙對視,眼中譏諷。其中一人從櫃頭後出來,走到容今瑤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姑娘既要上二樓,還請交予三十兩押金。”
容今瑤眉心微蹙:“這是什麼規矩?”
“這是瓊衣閣的規矩。”夥計道:“不乏有人像你一樣一來就說要去二樓挑衣裳,每每試完,不買不說,還會在衣裙上留下難聞的氣味……我們也是要做生意的,姑娘見諒。”
明晃晃的嘲諷與驅趕。
容今瑤神色淡了下來,手觸摸到腰間的錢袋,頓了頓,又放下:“上京之内,既然能出來一家瓊衣閣,那便也能出來第二家、第三家……掌櫃的應該還不知道你們兩個會故意收取客人押金吧?再者,織造局知道嗎?”
店夥計瞳孔震動:“你血口噴人!”
這姑娘看起來好欺負,怎麼一張嘴就變了個樣兒!店夥計掙紮道:“你沒有證據,不買趕快走!”
少女神色恬然,平靜地逼近一步:“要不把掌櫃的叫出來問問?”她掏出錢袋,在店夥計面前晃了晃:“這押金我給得起啊,但我不想給。”
店夥計的臉“唰”的一下變白。
她微微一歎:“這就急了,若是告到府衙……”
“大昭律法有言,行商之人不得擅自收取買家押金。在下不才,鬥膽一問,瓊衣閣這是在罔顧律法嗎?”
猝不及防的,有男人的聲音見縫插針打破僵持,他的音色清冷孤傲,還帶有江南獨具的溫柔。
容今瑤回頭望去。
直立在門口的青年,一身清雅袍衫,綴有淡墨竹影,雅素為基,袍袖飄飄。他身邊還站着個姑娘,面容清秀,不似肩側男子的沉穩,性格更跳脫些,一看就是被寵大的孩子。
她拿着一串糖人,拉過青年的手臂,指着瓊衣閣牌匾道:“表哥,這還叫什麼瓊衣閣啊?幹脆叫——‘窮’衣閣算了!這家掌櫃的也是,毫無經商頭腦,幹脆直接倒閉吧!”
聞言,容今瑤撲哧一笑。
店夥計啞然,隻聽青年繼續道:“百姓之間互相蔑視,無異于玩火自焚。大昭都城乃天子腳下,上京中人與人互相苛責之事數不勝數。待殿試策問,我定當将此現象呈上。”
殿試……
這人是考生!
隻道今年入殿試者鳳毛麟角,一想到這不起眼的糾紛竟然會被人呈到天子面前,店夥計吓得腿一軟。
趁着掌櫃沒有下來問罪,二人立馬向容今瑤道歉:“姑娘對不起!小的們這就為您引路。”
容今瑤不為所動:“不必了。”
青年沉靜道:“你們騙了多少人,就要賠償多少人。與其同姑娘家在此處糾纏,還不如去問問你們掌櫃的,該怎麼辦。”
瓊衣閣中一派寂靜。
青年并無久留之意,對他而言,這隻是路見不平偶然相助的一樁小事而已。待店夥計倉促上樓後,容今瑤回身,青年剛剛擡腳離開,她喊了一聲:“公子留步!”
随後追了幾步出門,想要同他道聲謝謝。
隻不過跨出門檻的那一刻,容今瑤的腳步反倒是放慢了,因為她看到他們身邊又出現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頭戴帷帽,身材纖長,一隻手上提着食盒,應當是剛從南小街打包了吃食。
“昭昭,阿凜,發生何事了?”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溫柔至極,恰入耳際卻令容今瑤心生寒意。
那女人的聲音——
她無比熟悉!
被喚“昭昭”的女孩兒跑上前挽住女人的手臂,拉着她往前走,佯裝不滿:“娘,你怎麼才回來?我都快餓死啦!我跟你講,表哥剛才見義勇為了呢。不過也不算什麼大事……”
容今瑤渾身一震,猛地擡頭,頓頓地凝視前方的三人背影。
她喉間溢出焦灼的聲音,想要出聲攔下他們,奈何那三人轉瞬間隐沒于熙熙攘攘之中。
昭昭……她在喊别人昭昭?那個女孩兒,也叫昭昭嗎?
容今瑤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她開始沿着這條路向前狂奔,想去證明自己的猜測,即便踉跄跌仆,亦渾然不顧。
臉色發白的少女奮力撥開人叢,一遍遍說着“對不起”,喜悅與痛苦交織,像無休止的海浪,洶湧澎湃。從前的往事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過,鋪天蓋地的痛苦一瞬間籠罩,幾欲使人窒息。
她隻想尋到那三人!
然而,一隻手憑空出現,忽然攫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拽離擁擠喧嚣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