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今瑤往年不曾參與春遊圍獵,比起其他幾位公主,平日裡為人處事也低調得多,因此許多人對她的印象淺淡。
可最近她是風頭十足的人物,先是熱議如潮的話本主人公,再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風月傳聞……現在,她與楚懿的婚約人盡皆知。容今瑤一來,自然會吸引女孩們蠢蠢欲動的八卦心。
“淩雲堂讀書時六公主身子嬌弱,往年圍獵也是稱身體抱恙,無法随行。定親之後……我瞧着她鮮活了許多,一點兒也不木讷。”謝之莜道:“說起來,她應該算是你的表妹?”
在謝之莜的記憶中,容今瑤甜美嬌憨,乖巧懂事。不論是葉貴妃棄女離宮、皇帝冷漠以待,抑或是在學堂面對他人揶揄,容今瑤始終不急不惱。她的不反抗,在謝之莜眼裡則是木讷。
不過,她也并非全是忍氣吞聲的。容今瑤唯獨在面對楚懿時,才會被他的為難激起異樣情緒。針尖對上麥芒,亦不讓分毫。
孟芙搖頭,低聲道:“她一直都不是一個木讷之人,相反,她很聰明。”
隻有聰明之人才會韬光養晦。謝之莜所以為的“不反抗”隻不過是那姑娘的僞裝。對她出言不遜之人,最後都栽在了這幅乖巧外表下。
容今瑤在外人眼中是不起眼、不受寵的公主,在學堂裡是墊底的、嬌弱的草包學生……甚至,她與楚懿也是旁人看來根本不登對的死對頭。
孟芙本不想刻意關注她,但又會不知不覺被她吸引。正是這份似有似無的關注,讓孟芙對容今瑤這個人産生了好奇。
好奇她為何面對不懷好意的目光時會選擇隐忍、好奇她的聰明與能力為何用在計謀之中、好奇她……分明與楚懿不對付,卻還是會默默跟在他的身後……
在她心裡,容今瑤對楚懿初心不純,凡事皆謀。坤甯宮外那番意味深長的提醒,也是想讓容今瑤警惕,謀來的婚事一旦被發現,定不會善了。
“算了!不說這個了!”謝之莜大剌剌地擺手,以為孟芙的沉思是因為容今瑤與楚懿。她話鋒一轉:“我爹說今年圍獵與上巳節是同一日,聖上心血來潮便改了圍獵規則,讓男女組隊進山。雙向選擇,你情我願。”
謝之莜攏住孟芙的臂膀,“阿芙可有人選了?”
聞言,孟芙牽了牽唇:“我哪有什麼人選。”
倒是容今瑤與楚懿……她還挺想看看,這二人是不是如傳聞所說一般,彼此有意?無論是情有獨鐘還是兩情相悅,既然已經定了婚、擇了吉期,大抵是會互相選擇的罷。
沉吟片刻,孟芙拎起花籃,拿出其中一朵,輕聲問謝之莜:“芍藥承春寵,何曾羨牡丹。你可知這朵花的寓意?”
謝之莜長歎一聲:“别為難我了,文绉绉的東西我是一概不知啊!”
“維士與女,伊其将谑,贈之以勺藥……”孟芙若有所思地凝眸,不知想到了什麼,淡聲說:“是情有獨鐘,結情之約。”
……
哄鬧與八卦一瞬間散去,冷寂翩然而歸。這裡沒有一絲風,靜的像一湖水,就連蟬鳴與鳥啼都是輕柔謹慎的。
适才,以往不甚相熟的同學、有過幾面之緣的世家女來到容今瑤的幄帳前攀談,表面上祝她與楚懿喜結連理,實則是為了探詢話本子中的情節究竟是虛是實。
畢竟這門親事有人真誠祝福,有人眼紅嫉妒。
幄帳前的青石旁,此時隻剩下了容今瑤與蓮葵二人。蓮葵低首附在容今瑤的耳邊,嘴唇絮絮動着。
“男女雙雙組隊進山?”
聽完蓮葵的耳語,容今瑤心裡咯噔一聲。
春遊圍獵盛會恰巧與上巳節為同一日,且今年來紮帳踏春的年輕世家子弟也較多。皇帝有意以這場盛會“彰顯”國力強盛,所以拿楚懿凱旋歸京和他們二人之間的婚約做由頭,搞了這麼一出“男女組隊圍獵”。
一男一女,雙向選擇。若是與心儀之人互選,那便是天賜的良緣,印證彼此心裡有情。
不少人蠢蠢欲動。
容今瑤的目光頓在不遠處的圍場裡,忽而想到還在淩雲堂讀書的時候,那時的武訓課,便是讓男女組隊擊鞠。
隻不過不同于現在需要男女雙方主動選擇,武訓老師為了培養學生們彼此之間的默契,專門将平日裡最不對付的兩個人強行組在一起。
當時楚懿的眼神讓她記憶猶新。
年少的男孩尚存勝負心,當他知道自己與“嬌弱的六公主”一組時,眼神裡既有無可奈何的失落,又有迎難而上的堅毅。
男孩冷着臉警告她:“不準裝暈,不準随意出手,不準拖後腿。”
容今瑤迷迷糊糊地點頭,腦海裡想的卻是——皇姐在平地摔倒,父皇眸中滿是心疼。而她依葫蘆畫瓢學着皇姐一般,卻并未獲得關切目光。她想,一定是傷的不夠。
如果她不慎從馬上跌落、中暑暈倒,父皇是不是就會心疼她,然後過來看望?
……再或者,母妃知曉她受傷,會不會回到歡意宮,坐在她的床邊,殷切盼望她醒來?
那次男女組隊擊鞠的結局并不美好。
楚懿不僅輸了比賽,還被她連累挨了楚父一頓鞭打,公主受傷總要有人承擔,楚懿當之無愧成了“替罪羊”。容今瑤也毫無疑問地賭輸了,她蘇醒時,身邊是眼睛哭成核桃的蓮葵,父皇和母妃根本就沒有來。
那次之後,小世子有意無意疏離她,明裡暗裡諷刺她、針對她,卻并不過分。以至于現在,容今瑤還隐隐有愧。
物換星移幾度秋,十一歲的男孩如今長成十八歲的俊朗少年。戰場曆練過後,他身上依舊有着别人羨慕的坦蕩與恣意。隻不過那含笑的眉眼之中,多了些許銳利與冷漠。表面和煦的面龐之下,是狐狸般洞悉與窺伺的狡猾狠戾。
容今瑤垂眸思考了一會兒,無奈地摁了摁額角。
她完全找不到楚懿會與自己同行的理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