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賀書辰再回過神,卻發現那個女孩人已經沒了。
之後,也沒有再見過。
其實本就不必再相見,他們原是這世上兩個毫無交集的靈魂,隻是在機緣巧合之下無意間相逢。
可分明是他先窺探了她的脆弱,她卻還留予他一絲慰藉。
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那麼沒道理——他身邊那麼多關系好得人替他打抱不平,學校領導和老師們為此事也對他心有愧疚,就是他自己也早就想清楚了那些道理……
可他也知道,自己厭煩和在意的東西早已不是那件事本身或者引發那件事的人,而是因為這件事給他帶來的困擾——更何況人家也已經道歉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但這又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是沒法輕易消散的。
就像是沾在白鞋上的那點香樟果漿,一眼就能注意到,怎樣也無法忽視。
于是從這樣的角度來看,他和那天晚上那個女孩兒實際并沒有确切的相似之處。
可他就是忘不了那雙眼睛。
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感受……
于是在姜競停忽然叫他的那個晚讀,明明隻是輕飄飄地瞟了那個女孩子一眼,他卻覺得自己連魂都被勾住了。
哪怕這些都是那一瞬間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其實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意外重逢的竊喜,還是由此牽連出隐晦過往的不自在,又抑或是想起自己當初無端生出的同病相憐之感……
可無論是哪一樣,都足以讓他在那一刻愣神,又在下一秒不受控制地說出那句“确實有點吵啊”來掩飾自己一時的不自在,又或者說是故意試探對方的反應。
可世上沒有那麼多巧合的事情,她們倆大概率也不會是一個人。
但這本就不是重點——
他當然不會因為一次偶然的相遇就對一個人産生什麼莫名其妙的情愫,至于那天夜裡的所有想法和感受,雖說隻是他自己一個人的臆想,但也從不是那種方面的情感。
他後來想過很多次,早已清楚自己隻不過是在那個落魄的時刻給自己假想了一個同類。
以至于,不會覺得自己那麼孤獨。
又或許是他自己也是明白的——他們在日後的人生裡或許再也不會有交集了,可他又不想失去那個唯一的“同類”。
即便隻是他單方面以為的。
他記住那雙隻瞧了個輪廓的眼睛,為的是讓那天得到的慰藉有處安放,不至于随着時間的漂泊,有一天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臆想。
所以他在現實中意外注意到擁有和她相似眼睛的另一個女孩,才會一反常态地想要靠近,又在一次次靠近的時候忍不住想要多了解她一點。
可若隻是想尋個寄托,那也不至于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賀書辰的目光開始不自覺地想要追随着她,甚至在她不在的時候,也會想起她的一舉一動。
就好比此刻。
他哪怕在想别的事,也會慢慢地轉移到她身上。
至于究竟是顧星迩眼睛的樣子長得像那個人,還是在他看到顧星迩眼睛的一刻,才賦予了腦海裡那個模糊輪廓實體?
賀書辰覺得這個問題在此刻似乎有了定論——
也許一開始他确實是借着她來緬懷過往憂傷裡那點罕見的慰藉,可有些事情早在他的身體和大腦都忘記反抗和反感時,就已經開始悄然變化了。
姜競停說的沒錯,是他自己身在其中才會看不清——他或許早已在不經意間把顧星迩當成了重要的朋友。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至少能說明,他确實是放下那件事了吧。
至于姜競停這小子說的那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那肯定是沒有的——他們倆才認識多久呢?
想當初剛認識那會兒顧星迩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
浴室裡的水汽越來越濃,空氣中彌漫着沐浴露淡淡的香味,混着水蒸氣的溫度,讓他的大腦有些昏沉。
賀書辰伸手抹了一把臉上被濺到的熱水,水珠順着他的指尖滴落。
他把手掌貼在瓷磚牆上,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傳遍全身,稍稍緩解了悶熱。
“小書,洗好了沒,下樓吃飯。”
父親的聲音混着敲門聲穿過水汽從門外傳來。
賀書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在浴室裡待得确實有點太久了。
“馬上來。”
他伸手關掉花灑,朝門的方向喊了一聲。
賀書辰轉過身,餘光依稀瞟見手機屏幕似乎亮了一下。他伸手扯過架子上的浴巾胡亂地擦了幾下頭發,伸手去拿手機。
還沒被擦幹的發尾凝出水珠,順着發梢滴落在少年鎖骨上,有些涼,不過浴室裡的悶熱氣息還沒散去,倒也還好。
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微信圖标上的紅點看得他心跳快了半拍,他心裡有了猜測,卻還是壓不住那點竊喜——果然,是好友申請通過的消息。
鏡子裡的男孩子耳尖微微泛紅,不知道是被這熱氣悶的,還是因為什麼别的原因。
他對着鏡子裡的自己扯了扯嘴角,試圖擺出自己平常那副散漫的神情,卻發現嘴角的笑意怎麼也壓不下去。
……
餐桌上飄着飯菜的熱氣,母親正往他碗裡夾菜:“小書,今天都是你愛吃的菜。”
“嗯。”賀書辰壓着嗓子含糊地應着,以免父母看出什麼端倪來。
他拿筷子尖在米飯上戳出一個小坑,試圖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可是餘光卻還是不受控制,有意無意地瞥向剛剛放在邊上的手機。
父親舀湯的小瓷勺碰着碗沿,發出“當”的清脆聲響:“聽你們班主任說,下周有化學競賽選拔?你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