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塔塔遇見一對男孩;她原先沒決定好她要去哪——或許,她往回跑,去姜納家,又或許,她往右去,向鎮子中心走。他倆從她的視角邊緣來,一高一矮,她登時停下,和他們對視,佝偻着背,真如落單的狗一樣,然後他們同時暴起,兩個男孩朝她沖過來,嘴上呼喊着,壯膽,揮着手上的工具,她于是往左邊跳,手幾乎壓在地面上,腳飛快地跑。她抓着草的莖葉。她踩着斜坡上的沙礫,向上爬行,那草根,沙石都往反方向,垂直下落,仿佛落進無邊的夜裡,而塔塔向下看,就看見那兩個男孩,站在下方,朝她吆喝。她的手指在土裡挖出坑洞,想,她好像認識他們——知道他們的名字——又不是那樣清楚。他們的眼睛往外暴露,鼻孔噴氣時,他們就和之前不一樣了。
他們往上追——塔塔往上爬,從未如此快,像隻蜥蜴。她的血流得也飛快,在夜色裡纏繞全身,乃至她隻能很快,很快地想——她必定也和平時不一樣了。不和任何時候相同。她們認不出彼此。她率先到了平地,雙臂交替,沖進林木的懷抱裡,震起鳥,震走黑鼬。他們替她選了前行的方向。
她張嘴,呼吸像逃離她的身體一樣,倉皇地回撲到她臉上。塔塔一個踉跄,重重摔倒在地,而腳向後滑。她擡手,企圖抓住草,不讓她滑入這未知的陷阱中,但她的身體仿佛在水中後退,而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說:“噓。”
塔塔的嘴被捂住,隻留着眼睛,咕噜噜地轉,看向上方,見到頭發,下巴,越過人骨颔吻的輪廓,林冠上的夜空。安荜扣着她,趴在草地裡,她們前方,那兩個男孩經過,向上方跑去。
她等到他們走了,才用恍如寂靜本身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讓她覺得癢:“你要哪一個?”
她感到她的身體是冷的;她一定在地面趴了很久了。她的呼吸都帶着冷氣。“我沒帶鐮刀,安荜。”塔塔說。安荜搖搖頭。
“你不需要。”她聲稱,“如果你選好了,你不需要鐮刀。這裡什麼都有。石頭,手臂,樹枝。如果你一定要,我們可以用同一把。”塔塔的眼珠轉動,過了一會,才說:“不。”
她趴在那,說:“不,安荜,你自己去。兩個都可以是你的。我不明白。”安荜皺眉。
-你不——明白——什麼?
-我——為什麼——要參加。
塔塔道。她貼着地面。她們極小聲地說,像草地蚊蟲在叫,那聲音獨有韻律,分割四散,扭曲,蜿蜒,直到最靜的谷底,才串在一起。
腳步聲來了。安荜貼着她,将她壓下地面。她們不再說話,上方,那兩個男孩的鞋踏過草叢。塔塔感到安荜的嘴唇貼着她的耳廓,那嘴唇張合。她原先以為她在呼吸,不理會,但那唇瓣卻畫自己的痕迹,在她的皮膚上,腦海裡,讓她聽見喉管的聲音,才知曉,安荜在對她說話。草叢簌簌,安荜的嘴唇畫着弧形。
她要去聽,竭盡全力,仍然模糊。鞋經過她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