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過鬣犬部隊嗎?”蓮锲什問她們,準确來說,是問楛珠,塔塔是一個搭在馬後部的懸囊,唯一緊要的緊要任務是不要掉下去。“聽說過的。”楛珠小聲說,而她說,塔塔就看話裡的實物。她和後邊馬上的士兵四目相對,塔塔不笑,士兵也不笑,她于是覺得十分新奇,因為她不笑,是因為腰痛,不方便笑,而那士兵銀色頭盔下的臉不笑,則更像是幹燥的皮膚被拉得緊緊的,直扣到嘴唇邊上的皮膚去。士兵的嘴唇也是抿着的。“卡涅琳恩殿下呢,聽說過嗎?”蓮锲什的聲音很溫和,楛珠卻窘迫了,她但凡有人的要求答不上來,就是這般神情,支吾半天:額,呀,唉。最後才說:“沒有,沒聽說過。對不起。”
蓮锲什笑:“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卡涅琳恩公主是女王的長女,也就是未來的女王。殿下今年二十二歲,這支隊伍就是她的。她現在是我們的鬣犬皇後。”她身上浸潤着一股濃郁的酒味,令楛珠想到自己的母親,千因萬果,有口難開。她害怕每一個醉酒的女人,因為每一絲毛孔中沉溺的酵酸,都讓她想起她,蜷縮着,伸展着,沉默無言,歇斯底裡地,在黑暗中,光明裡,總在酒杯旁;蓮锲什和她母親有些許不同,恐怕隻是她身上的酒水味散去入野外開闊的空氣,又混雜了夜晚微涼的冷冽,也或許是她喝的酒裡,曾被碾碎的不是粗制的麥,而是成熟的果。楛珠聞到她身後女人胸襟中氤氲的果香,她的舌頭發澀,卻嘗到了切開蘋果水亮的肉。
塔塔扒着馬的臀,看那個話裡的“鬣犬皇後”。卡涅琳恩正在隊伍中間騎行,她的眉頭總是微微蹙着,似乎心有不快,而眼睛淩冽地上挑,眼珠,仿佛一直觀察着周圍的環境,但總歸,有心的觀察者,譬如現在趴在馬背上的小孩會覺得,她實在是目中無人,誰也不拿正眼看。卡涅琳恩身材高大,面容銳利,理應很讓人讨厭罷,塔塔卻覺得自己沒法将她讨厭起來——此事說來也頗奇怪,雖然此女不受大多數人待見(楛珠是例外中的例外),她卻很少用厭惡回擊别人。亞廈——之前被她用石頭扔了一下的男孩可能不見得同意這觀點,不過,他要是有心詢問,塔塔恐怕也會回答,她并沒讨厭他。她完全是不帶一絲怨恨地向他極精準地扔出石頭,也是同樣态度告發他的,這其中的奧妙,應該說,塔塔自己,也要一會才明白。
隊列從鎮上山腳的西門走入,馬蹄聲在月下敲擊過半個城市的石磚,留在屋内的居民都從黑暗的窗戶中将她們凝望。又過了十幾分鐘,塔塔扭過脖子,餘光中見到教會的正門,門正微微開着,門口卻一個人也沒有。她見到那門扉前髒污的塑像,第一反應竟是:她餓了。大抵是基本的反射,原先,半個夜晚中她也不覺得想念教會提供的菜葉澀湯,但看見了石房子的樣子,胃腸還是誠實地屈服于了無趣味的進食活動,隊伍停時,她已經在往作痛的腹中咽口水,認定此時有塊骨頭扔到她面前,她也會拿起來舔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