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義再進一步推敲起來:“落錯筆便能颠倒黑白了嗎?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還望鎮将主持公道,徹查其他畫像卷軸,以免平白落了罪名!”
陳盛戈暗暗歎一口氣。
怕是趕鴨子上架,操之過急出了纰漏。打回去重新描畫制作,又走一遍程序,不知道得拖到幾時。
場上一片死寂,片刻後,鎮将朱立民開了金口:“雖有不足,但無傷大雅,先完成審理,再事後彌補。”
官差得了命令,開始誦讀口供,“宋知恩家仆李二作證,宋知恩平日裡便冷心冷面、無情無義。”
“上不侍奉父母,下不管教孩童,不如意時還對明媒正娶的妻子加以打罵。此事可屬實?”
孟知義直起身子來抗議,“草民有所不服,還請呈出口供,一一道明。”
朱立民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隻是官府外還擠着望眼欲穿的百姓,平日裡裝模做樣體恤民情心懷大義,礙于情面也不能在這時候發脾氣。
他略微點一點頭,于是旁邊人便把那記錄的本子拿到面前,整齊地攤開折起的書頁,方便查閱。
孟知義跪得筆直:“還請看到第七頁第三段。”
“若草民沒有記錯,應當是‘平日裡目中無人,為人處世頗為捧高踩低,常常仗勢欺人,對百姓頤指氣使,掃灑也要窗明幾淨、一塵不缁,實是強人所難’。”
朱立民應道:“确是如此。身邊侍奉的仆從親口供述,可見其品行不端,私德有虧,做出此等吸血剝皮的醜事也不足為怪。”
孟知義不疾不徐道:“大人,這根本不是李二的供言。”
朱立民眉頭皺起,還未說話,一旁的官差急急道:“大膽刁民,空口無憑對物證妄加污蔑,實乃大不敬!”
孟知義絲毫不怯,朗聲回應:“短短兩行字,竟然出現了七個成語,可見詩書教養之高。”
“但李二隻是一鄉野村夫,連鄉間村塾都沒進過,大字不識一個。”
“他都看不懂菜市裡的标價,更不用說這堆砌辭藻的供述!”
官差也惱了,“把那長長的折紙舉起來,指着一個紅彤彤的手印道:“上面可是有李二親手按印,千真萬确!”
“若是不信,随時能夠傳喚證人,當庭比對!”
孟知義言詞犀利道:“寫不了字的摁印泥按手印為證,天底下誰人不知?不正是他目不識丁的佐證?”
說着,他便向前一拜,“鎮将大人,若您仍心存疑慮,不妨傳喚李二到庭。”
“萬千争辯不如眼見為實,隻要看看李二他能不能讀出來方才那兩行字,則真相大白。”
“草民所言若有半字不實,哪怕定下作僞詐言之罪狀打入監牢,也聽候官府發落!”
事已至此,方才咄咄逼人的官差一時啞了聲音,再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是垂着頭站在一旁。
朱立民見這樣一番景況,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訟師怎地如此難纏?外邊的愚民也叽叽喳喳地吵起來,真是不得安生了。
他一拍桌案,宣布道:“傳李二當庭對質,先暫且休庭,待人到位之後再審理。”
說完,他慢慢起身,在官差的簇擁之下踱步進了後廳。宋知恩也給押回去了,消失在側門。
官員們有地方休息,證人和訟師可沒有。終究是肅穆的公堂,也無人膽敢大聲喧嘩,隻是湊在一起交談。
陳盛戈借以出恭之名,憑借過人的輕功,轉了幾圈,就在那人字形的屋頂上偷聽官員們的對話。
朱立民在裡面發脾氣:“事情做成什麼樣子?錯漏百出,讓你們見賢思齊,沒叫你們跟漁網看齊啊!”
“說得好聽,治理有方、政通人和,下來一看淨給你們擦屁股來了。”
又是一番誠惶誠恐的賠罪。
朱立民很是不耐,打斷道:“那口供怎麼回事?”
下屬顫顫巍巍道:“當時人手不夠,想着一個仆從也不要緊,就讓來湊數的書生過去了。”
“我心裡想還在備科考的,一肚子墨水,總不至于這記不下來吧?”
“誰曾想可能寫慣了錦繡文章,交上來的時候看一眼就覺得文采斐然,對仗排比,活生生寫成了骈文了。”
“實在十萬火急就應付着交差了,沒想到出了這樣大的差錯……”
朱立民擺擺手,“行了,現在就把畫師叫來,檢查畫卷,要是有不妥的就直接重畫一張,記得動作要快。”
“至于那個李二,趕緊讓人去教啊,一路過來一路學,可别浪費時間。”
“若是到了庭上還沒記住,姑且作罷。供述的東西對不上也不打緊,反正無關緊要,讓了就讓了,隻要守住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