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岸臉上的笑容慢慢被凍住,他看着沈汀漪被風吹紅的鼻尖,嘴唇翕動,點點頭說:“那這麼好的機會可不能錯過太多。”
他拉着她加快步伐,台下的空地上整齊擺放了三排折疊椅,看客三三兩兩相互間隔,他們随意坐在最後一排。
戲台上的演員粉末濃妝,出場時腳下輕盈,如踏祥雲。鳳眸輕擡,顧盼神飛。
一曲罷,滿堂彩。
幾出熱鬧尋常落幕,演員們返場謝幕,一一介紹自己的扮相。
他們牽着手,站成排,紛紛向到來的觀衆鞠躬道謝,末尾仍戀戀不舍地站在台上,熱烈邀請大家進入戲院,欣賞他們的年末大戲。
座椅間掌聲、喝彩聲頻頻,燈光下雪花緩緩降落,為這曲蓋上冬日的終章。
沈汀漪邊走邊試圖用手接住,綿如沙的雪花接觸到手心,頃刻間化為一灘水,又迅速蒸發,消失地了無痕迹。
她回頭對身後一步開外的程昭岸說:“你想去找杜雲柯還是我們直接回去?”
“恩?你不去南邊江上看水上的花燈嗎?”程昭岸放下手機,擡頭随意問道。
從坐在戲台前他就心不在焉,頻繁拿出手機打字,散場後也是毫無意識,沈汀漪走到哪他就亦步亦趨跟到哪。
“哦,這個……”程昭岸随手鎖上屏幕将手機揣進口袋裡,又開朗笑道,“我媽要給我寄東西,沒别的事兒,不耽誤。”
沈汀漪若有所思地微笑說:“拍攝一天已經很辛苦了,剛才,我看你很困。”
她清淺的聲音飄過來,夾雜着北方冬日的涼風和雪花,走近時腳下就像踩碎了冰湖般,開縫裂痕,露出冰碴。
看戲時他悄悄打了兩個哈欠,還以為都在仰頭關注戲台,不會有人發現,沒想到卻被她看到了。
程昭岸頓時不好意思地低頭撓後腦勺,笑着無奈說:“走吧,咱倆先回去。”
在這之前他已經跟着沈汀漪往北走了很長一段路,現在直接默契地繼續往北,朝中央大街十字路口走去。
夜色漸深,街上賞燈的遊客卻比先前更多,伴着無風的細雪,兩人一路默契無言。
“漪漪姐!”
李思恩坐在岸邊驚喜地朝她揮手,程昭岸聞聲放下手機看過去,坐在李思恩對面的杜雲柯也應聲回頭。
中央大街上有家民謠酒吧,不光路過時能聽到吉他歌聲,走近了還能透過沿街的透明玻璃牆看見裡面藍紫色的燈光和跟着唱誦的客人。
酒吧旁有條南北貫穿中央大街的河流,岸邊延伸搭上木闆,圍上欄杆擺好桌椅,牆上吊滿小彩燈和漂流瓶等裝飾,文藝十足。
李思恩坐在其中,雙手捧着一杯紅色的雞尾酒,笑得眼神迷離。
杜雲柯招手叫他們,程昭岸也不猶豫,直接過去在他旁邊坐下,沈汀漪不得不跟上他。
“你倆喝什麼?”
“杜總請客嗎?”笑容攀上程昭岸臉頰,他毫不客氣地翻看桌上貼的酒水單。
“你看你這話說的,敞開了點,想喝什麼喝什麼。”他順坡就上,大手一揮,說得極為闊氣。
聞言程昭岸指着最貴的那個拼命給他眼色,按在酒單上的手卻瞬間就被他無情拖下,小聲說:“這個度數太高不合适,我推薦你喝我這杯。”
“我酒量比你好多了,我不要這個。”
杜雲柯瞥他一眼,無奈地說:“來來來,來你自己挑,包您滿意。”
無視掉程昭岸得逞的嘴臉,又擡頭問坐下來就一直沒動靜的沈汀漪想喝什麼,卻被她以不喝酒的理由拒絕了,最後隻點了杯牛奶。
“漪漪姐,為了慶祝我們一起看到初雪,我給大家唱首歌!”
李思恩舌根發麻,無意間咬字已經變得軟綿綿的。
她站起來時,沈汀漪想扶住她的胳膊,沒想到一下子被她推開,挪開座椅,筆直地進了酒吧裡面。
“她這樣沒關系嗎?”
沈汀漪想跟過去,又停在桌邊擔憂地問他們。
“沒事,你看她走路都不晃,就是微醺了而已。再說我們都在這兒,能出什麼事。”
杜雲柯雲淡風輕地叫她安心坐下,朝酒吧内看去。
不大的地方坐滿了人,都圍桌坐着聊天喝酒,互不幹擾。沈汀漪這才安心地坐下。
李思恩正在和台上的吉他手說話,她接過麥架上的麥克風大聲說:“大家晚上好!今天!我要為我坐在岸邊的朋友們,還有你們!獻唱一曲!”
她的聲音被音響、話筒給放大,穿透玻璃沖到室外,沈汀漪看穿她的心思,下意識看向杜雲柯。
而他置若罔聞,正歪頭湊近程昭岸的手機,驚訝地張大嘴巴。
“我沒看錯吧,這老頭兒也太嚣張了,說換就換啊?你公司還同意了!那你跟公司打賭那事兒怎麼辦?”
程昭岸癟癟嘴,盯着手機屏幕不說話。
沈汀漪看他們面色沉重,杜雲柯不可思議的眼神中還透露出擔憂。
他義憤填膺地拍了下桌面,環顧四周又壓低音量,跟她解釋說:“東北那個電影劇組年底複工,但是導演要換掉昭野。”
“為什麼?沒簽合同嗎?”
沈汀漪震驚于演藝圈裡還有這樣出爾反爾的事,拍到一半換演員,那拍過的戲份豈不是浪費了。
之前劇組裡所有人的辛苦都将白費,對被替換掉的演員本人來說,更是殘忍,先前為角色付出的時間和努力都随之付諸東流。
回想程昭岸從火鍋店外進來的表情,也許那時他就得知了這個消息,卻還是表面裝作沒事人一樣。
杜雲柯看程昭岸一言不發地回複手機消息,用手肘戳他。
“是啊,那、那這算違約吧?會賠違約金吧?不是,那你公司就這麼輕易答應啦?就甘心吃這個啞巴虧?”
他擡眼對上沈汀漪的目光,立刻發自内心地煥發出新生機。
輕笑道:“公司本來就投了這個電影,我參不參演都無所謂,他又不虧。他們互相再加點交換條件,另簽份合同不就完事兒了。”
他說這話的語氣極為平淡,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原委,此刻沈汀漪都會認為他們在聊别人的八卦。
“可是你又沒犯錯,既然當時選了你來演,現在複工在即,他們臨時去哪裡找替換的演員呢?”
她誠懇的問題,引得對面兩人忽然笑出聲,就像是大人在嘲笑小孩子的天真一樣。
杜雲柯輕蔑地笑着說:“演員還不好找?一抓一大把。”
程昭岸用眼神警告他閉嘴,對沈汀漪耐心解釋道:“這個電影是公司投資後拿下了一個角色,後來又置換資源給到我,本來定好的演員就不是我,進組後還有人當面和我提過。”
後面的事就不言而喻了,他不說沈汀漪也能理解,資本博弈之下沒有人是赢家。
頂替他人的人,後來又被他人換掉。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至于原因,并不必深究。
再看他倆的态度,顯然對此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沈汀漪見狀不再關心,轉頭看向酒吧裡随音樂律動的李思恩,她歡快的歌聲感染帶動了周圍人,他們和她一起點燃了初雪夜色下的愉悅氣氛。
說起資源置換,杜雲柯更關心上次聽他說過的打賭後續。
這半年多以來,程昭岸已經漸漸感受到多處制約,擔心長此以往失去更多的話語權和選擇,他為了擺脫公司的掣肘,早在出發去東北前就立下軍令狀。
公司通過這部電影給他定下目标,如果拿下多少票房、完成多少的吸粉量,公司就會同意讓他成立私人工作室,對後續的工作隻做分紅收益,不多加幹涉。
“角色都拿不下,還怎麼完成對賭協定。黃了呗。”程昭岸收起手機,笑得像在幸災樂禍别人。
杜雲柯不甘心,繼續出謀劃策說:“這肯定是套住你的陰謀,你還能一輩子給你們公司出的劇跑龍套啊?你也去找他們去。”
程昭岸充耳不聞,拿起酒杯,目不轉睛地望着江面。
“實在不行,你多試試外面的劇組,好項目都得靠搶,你這樣整天跟個佛似的哪還行啊。”
杜雲柯見他半天沒話,恨鐵不成鋼地喝完杯子裡剩下的酒,長舒一口氣。
“有人過來找我,先走了啊。”
他站起來拍拍程昭岸的肩膀,剛走兩步又猛然轉身說:“哦對,賬單我付過了,你們别忘了帶思恩回去,今晚不用等我了。”
說完就火急火燎地離開,迅速被街上的人潮隐沒。沈汀漪正對中央大街坐着,從她的位置依稀能看見他走向一名女子。
雖然樣貌看不真切,但體态身段輕盈窈窕,不禁聯想到今晚在花府門前唱戲的人。
程昭岸故意用咳嗽聲吸引她注意,開玩笑說:“你可别打他的主意喲。”
乍聽這話來得沒緣由,她多少有些發懵,緊接着他又說:“開玩笑的,杜雲柯周圍烏泱泱都是人,可是他隻喜歡合眼緣的。”
這話乍聽還以為是提醒她要為李思恩的關系,離杜雲柯遠點,但眼下的關系顯而易見,他們不是情侶,甚至杜雲柯心中另有所屬。
可見過他們的相處,就更難理解杜雲柯晦暗不清的态度。
“他不喜歡思恩為什麼不直說?”
程昭岸指腹揉撚杯口,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在斟酌如何開口,他眼睑低垂,沉吟片刻,剛想說什麼卻忽然止住。
李思恩這時正好搖搖晃晃走出來,她連唱了三四首歌,加之醉意湧上來,頓時感覺頭腦昏沉沉的,還伴随着說不清的鈍痛。
模糊不清的沙啞聲音緩慢說道:“我唱得好聽吧。”
她像上次在KTV包間裡一樣,整個人撲向沈汀漪,雙臂松松攬住她的肩膀,歪頭倚在頸窩處。
沈汀漪使出渾身力氣接住,差點被她重新壓倒,坐回椅子上。
程昭岸騰地起身抓住李思恩肩膀,确認她神志不甚清醒後,扯過她一隻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整個人的重量從一側壓下來,他自嘲地歎了口氣,在心裡将杜雲柯又罵了一遍。
也不知道讓她喝的什麼,怎麼能連一杯雞尾酒都沒喝完,人就成這樣了。
他獨自架着李思恩,而沈汀漪從另一側挽着她,兩人就這麼左右護法地往城外走。
李思恩腳下虛浮,稍不注意都有可能自己絆倒自己。即便這樣,她也不讓人省心,邊走還要邊左顧右盼,像在街上找人,嘴裡斷斷續續哼着不着調的歌。
沈汀漪扶着她,心想幸虧現在是晚上,周圍人賞雪賞花燈,誰也沒認出他們,白天跟拍的站姐也都不在,不然絕對能讓粉絲大跌眼鏡。
因為都喝了酒,三個人隻好先坐在車裡等代駕。
程昭岸坐在副駕裡低頭看手機,沈汀漪為了讓李思恩舒服些,坐在後座讓她側身靠着自己,時不時給她順順後背。
突然她直起腰背,慢悠悠問:“我們要回去了嗎?回哪裡去?”
“我們回酒店,剛從台莊古城出來,還記得嗎?”沈汀漪放低聲音,溫柔解釋道。
“我不是和杜雲柯一起來的嗎?杜雲柯呢?”
她繼續耐心解釋說:“他有事先走了,我們一起回去,你還認得出我嗎?”
“漪漪姐。”
李思恩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這才軟下來,沙啞的聲音裡近乎透着哭腔。
“杜雲柯有什麼事啊?他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啊。”
沈汀漪聽後啞然,腦海裡急速尋找可信的說辭,前座的程昭岸忽然轉過來,探頭說道:“他受邀參加明天的紅毯晚會,已經去趕飛機了。”
李思恩瞬間洩了氣,耷拉着眼皮,重新伏在沈汀漪身上,終于不再追問,低下頭喃喃哼起歌。
車子平穩地駛向酒店,伴随淺淺低吟聲,隻有沈汀漪察覺到身旁細微的啜泣。
還沒到酒店,她懷裡的人就呼吸平穩,溫順如羔羊般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時發現李思恩仍在熟睡,沈汀漪輕手輕腳先去洗漱,出來找衣服時卻注意到她平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闆。
沈汀漪怕打擾她,轉身要走卻聽背後沙啞的聲音幽幽說道:“昨晚我對杜雲柯表白了。”
結果不言而喻,可她向來不會安慰人,就連江倩雯都說過她在感情上是塊石頭。
此刻站在原地,低着頭,手指不停摩挲衣服的邊角,不知說什麼才好。
也就寂靜了幾秒,李思恩的聲音再次響起,仍然平靜沙啞,仿佛被風吹了一夜,被吹得幹癟蔫巴。
“你說他為什麼不喜歡我啊?”
同樣的問題曾經她從江倩雯的口中也聽過,一模一樣。
高中晚自習下課之後,江倩雯和男生在操場偷偷牽手散步,學校老師發現後警告他們要請家長、受處分,誰知道那個男生那麼沒骨氣,當場就慌忙撇清自己,還颠倒事實,說是江倩雯主動追的他,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往來。
可這之後沒過多久,那個男生就被老師撞見,他在沒人的樓道裡和女生接吻。
這件事被公開批評、處分後江倩雯就再也沒見過他,隻聽說他被父母強制轉學,後來杳無音信。
隻是當時都還年少的她們不能理解,青春萌動的開始是嫩芽突破泥土的禁锢,代價卻是自我的痛苦。
江倩雯為此傷心很久,那時的她天真地以為愛情曾經降臨過,隻是經不起考驗的人先移情别戀了,周末還拉着沈汀漪在快餐店裡邊吃邊哭。
就連她都都誤以為愛情就該是短暫的,就像是昙花一現般珍稀而美麗。
後來江倩雯分分合合,也陸續談過兩任男友,無一例外都以分手告終後,她終于看透男人心,踏上了追求事業的不歸路。
她們倆曾徹夜長談過理想型,也曾歎息過對婚姻的悲觀,但都一緻認為愛情是不講道理的。
“或許每個人的喜好不同,有的人喜歡幹枯花枝的衰敗美,有人卻鐘愛蓬勃盛放的花瓣。喜好不同,就決定了他們在找到所愛之後,眼裡再沒有别的。”
沈汀漪走到自己和李思恩之間的過道處,坐在床邊溫柔地開導她。
李思恩一動不動地望着天花闆,眼角無聲淌下淚水,漸漸洶湧,漸漸決堤。
她想,她的眼裡也看不到别人。
沈汀漪換好衣服後,識趣地離開房間,在酒店周圍無所事事地散步來打發時間。
直到下午再回房間收拾行李,準備乘節目組安排的大巴出發。
房卡刷開門後,沈汀漪小心翼翼觀察卻發現房間裡寂靜無聲,洗手台上李思恩的護膚品全被收走,行李箱也消失不見。
不光是東西,連人也不在。
要說是李思恩有事出去,房間裡不小心進來了小偷,也不會恰巧隻把沈汀漪的東西全都留下。
她站在原地裡愣怔一瞬,給李思恩發了條消息。
許久沒有回複,提着行李下樓時她眼睛都離不開手機屏幕。
“看來你挺喜歡這裡的,都舍不得走啦?”
擡眼就是程昭岸站在電梯外,兩邊各拎着個大行李箱,其中一個上還挂着她的托特包,正歪頭對她笑得燦爛。
發現外面就是大廳,周圍人不知何時早都出去了,隻有她自己還杵着不動,頓時耳根發熱,嗖得一下奪過行李跑開了。
程昭岸笑意更深,閑步跟在她身後出門,上車後掃了一眼位置,不帶絲毫猶豫和客氣地坐她身邊,将她旁邊的托特包拿起放到腿上。
這麼多趟大巴他還是第一次坐這麼近,沈汀漪将包收到自己懷裡,回頭看向周圍。
“什麼事?”她小聲說。
“沒事就不能挨着你坐?”他反問。
這麼近的距離,程昭岸的臉清晰地展現在眼前,鼻梁高挺,眉眼清俊,柑橘清甜的香氣在午後的車廂中彌漫開來。
沈汀漪不自在地避開對視,轉頭望向窗外。
“别生氣,我的意思是想說思恩和老杜都不在,正好我和你坐一起,路上也有個人聊天呀。”
他讨好地探頭說着,然而也隻能看到她的側臉。
說起他們,沈汀漪還以為昨晚他說的紅毯晚會是随口瞎編,用來哄騙李思恩的借口,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今天從節目組那兒得知,杜雲柯臨時受邀,下期的錄制也趕不回來,節目組考慮進度隻能妥協,讓他缺席一次。
“那思恩呢?她也不錄了?”
她自然而然以為李思恩傷心太過,直接罷工了,但這樣的做法實在太過幼稚,不免都替人擔心起違約了該怎麼辦。
程昭岸低低地笑出聲,又怕被車裡其他人聽見,隻能湊到她耳邊說:“她又不傻,違約金又不便宜,哪能按她脾氣來。”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畔,她縮起脖子偷偷往裡挪了挪,和他拉開些距離。
“那她去哪裡了?我回去發現她人不見了,行李也都帶走了,難道她也要去紅毯晚會上追問杜雲柯嗎?”
她視線飄忽地說完,這才發現程昭岸正認真注視着她,嘴角因為憋笑而隐隐抽動。
還以為她臉上沾了什麼東西,聲音發虛地不解追問道:“怎麼了?”
他搖搖頭,說:“沒事兒,我就是發現你膽子也挺大的,還敢追到紅毯上。”
見她被逗得臉紅到脖子根兒,終于将視線移開,故弄玄虛地揣着手說:“但是你還别說,這倒真像是李思恩能幹出來的事兒。”
雖然李思恩平時大大咧咧,人前總是最活潑的那個,但這些也隻是她一時猜測,毫無根據又怎麼能說得準。
她看着前座的椅背發呆,仿佛都能盯出個黑洞,不自覺間連眉心都皺起來。
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驚得她渾身一顫,鳳眸一擡,對上程昭岸含笑的雙眼。
“怎麼突然走神兒了,”他将聲音壓得更低,“我說思恩她怕大家看到她眼睛腫了,就打算讓助理開商務車先過去。昨晚你倆回去,我沒來得及把她車鑰匙還給她,中午她來找我要車鑰匙。我沒想到她什麼也沒和你說。”
聽到這沈汀漪才終于放心,也不在乎思恩回不回消息,隻當她需要時間好好獨自休息。
一直偷摸嘀咕的兩人還沒注意到,車上的氣氛漸漸變得微妙,連隔壁車座上閉目養神的場務大哥也被搖醒。
程昭岸率先反應過來,他坐得位置剛好能從座位過道中看到周圍,大家都在刷手機的同時相互竊竊私語。
他與前面過道旁投來的視線對視上時,心中警覺,而身邊的人正眺望窗外風景,對周遭的異樣還渾然不知。
朝後不經意一瞥,恰好和坐在身後的唐楠對上視線,她眼神觸碰的瞬間迅速彈開,讓程昭岸感到更加困惑。
起初有人玩手機時收到熱點推送,由于内容實在令人吃驚,唐楠正在追劇卻被鄰座的人提醒看手機,最後一傳十、十傳百,整個車裡的人都看到了。
唐楠還曾悄悄探頭,好奇前面當事人的反應,不巧正好撞見兩人坐在一起親密耳語,她趕緊重新坐好,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現在被程昭岸直接盯着問,她就隻管使勁搖頭,瞪着眼睛不說話,最後擠眉弄眼地朝他指指手機。
他眉頭一皺,還在納悶這些奇怪的眼神,下一秒熱搜上的詞條就足以讓他震驚到差點蹦起來。
程昭岸包養。
包養?
這麼大的事,他這個漩渦中心的當事人,自己本人卻從頭到尾毫不知情。
帶着嘲弄的笑,點進詞條主頁,排在最上面的除了他在播的綜藝片段,還有昨天他和沈汀漪在古城裡的視頻。
仔細看詞條頁上顯示的話題讨論度隻有兩萬,遠沒有達到能上文娛榜的程度,不用猜都知道這是有人故意買的黑熱搜。
程昭岸悄悄側目,身旁的人還在安靜望着窗外,攏起的眉心稍微舒展,翻找其他詞條發現了蛛絲馬迹。
他耐着性子多找了許多主頁,終于搞明白緣由。
最近有部古裝言情的大IP準備開拍,連續傳出來好幾個男主,網友卻連連唱衰表達不滿,上一個被群嘲的男演員還是杜雲柯。
但今天的卻是程昭岸。
起因是那部劇的制片人突然關注了程昭岸的微博,還點贊了他最新的帖子,有人從制片人的主頁中發現後就紛紛猜測,很快消息就迅速發酵,原著粉和各路粉絲陸續到場。
前幾天還傳聞說是由杜雲柯飾演,即使原著粉不滿意他的形象,他的粉絲卻是特别期待和支持的。
現在制片人的小小舉動被解讀放大後,被人一緻認為真正的男主人選是程昭岸,這個演技、咖位和作品都不如杜雲柯的十八線小演員。
再加上杜雲柯的粉絲量是他的三倍之多,有号召力的大粉還發聲怒斥程昭岸背地裡搶資源,話裡話外暗示手段不正當,為人不齒。
關于角色和演員的争議還并沒有吵到熱搜榜上,為那個黑熱搜推波助瀾再添把火的是視頻。
就在各家粉絲混戰之時,營銷号混入其中,趁機爆料了程昭岸和沈汀漪的視頻,都是選取零碎的幾幀拼貼起來,看起來二人互動親密,關系匪淺。
爆料聲稱程昭岸顔值優越,和女友感情狀況穩定,在電影、綜藝和電視劇上都有涉獵,期待帥哥的作品,一定前途無量。
有網友一眼就認出了沈汀漪,直言指出她是花藝品牌的主理人,綜藝中還能看到植入。
一時之間程昭岸成了衆矢之的,他點開視頻的評論區,内容更是五花八門。
——這麼糊的資源咖還是不要碰我的白月光了
——原來這哥被包養了,怪不得要劈腿
——看過他的戲内娛男花瓶祝他成功吧
——不認識,後台這麼硬?
——他是不是王爺閉嘴裡面演笨蛋王爺的那個?
這層樓下有人誇他演的好,有人安利那部劇,但大部分人還是說沒有看過。
程昭岸心裡憋着一股氣,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樓下的跟帖,大部分人還是在反對他拿下這部大IP。
既然劇方還沒放出官宣陣容,肯定還在斟酌選角的過程中,至于網上流傳的多個男主,很大可能隻是試水。
不光是演員想拿下角色需要借助輿論聲勢,劇方選人也需要衡量演員本人的各方條件和市場情況。
他當然清楚現在這些都是空穴來風,畢竟在東北集訓、拍戲的這段日子幾乎與世隔絕,公司更不會為他出面争取這麼大的資源。
制片人光是關注點贊卻沒有任何私下聯系,而公司對于這次這麼大的輿論危機都還沒主動找他,程昭岸立馬猜測是公司想給他個眼色,打消他想自立門戶的想法。
可轉念一想,這種方式太過偏激,以公司長期邊緣化他的處理上來看,後續隻要網友發現程昭岸并不受捧,被包養的傳聞就不攻自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