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她注意到一個年輕的女科學家走進實驗室。

N103已不再嘗試開口解釋，她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這些科學家的審視和分析。

她失去了自己的隐私，所有的行為，思想，感情，都被一串串編碼記錄着，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她，自己已經不再是一個人類了。

突然，她聽見前方的女孩低聲對她說道：“你簡直如同人類一般，若非這機器之殼束縛了你，或許你已與人無異。”

N103猛然睜開雙眸，她的目光落在了女孩旁邊的幾行數據上：“科學家易尹，年齡23歲，曾經多次發表關于人造靈魂領域的重要論文......”

她恍然大悟，明白了這位科學家究竟想要什麼。

她再次低下頭，掩蓋住眸中那份黯然，嘴角不由自主地彎了弧度。

易尹沒有戴那個防護面具，眼中閃爍的光澤複刻着玻璃罩裡的一切：“據說你覺得自己是人類，如今卻被禁锢于此？”

N103再度擡頭，雖未言語，但眼神已足以說明一切。

“那麼你是否還記得自己身為人類的過去？”

她的呼吸逐漸加速，眼中閃過一絲迷茫，終于有人關心起她的過去，隻是她真的已經記不起了，又該如何證明？

“我的記憶已經消失了。”

“既然如此，為何不順其自然？你的靈魂将獲得永恒，無需再受世間紛擾，你擁有頂級的腦芯片及各項運作系統，除了失去了人類的□□，你還有何不滿？”

N103沉默片刻，随後啟唇輕聲說道：“我渴望自由。”

女孩發出爽朗的笑聲，她将所有的數據線統統從N103的身上扯下，歪頭笑道：“當然可以，你随時可以走出這玻璃罩，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人，随後擡手試圖推開面前的玻璃罩，玻璃罩将那隻銀色的金屬手臂淺淺地勾勒出來，這隻手臂依舊會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她已經在這裡度過了無數個日夜，每一次擡眸，都讓她更加适應這副軀殼。

N103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易尹，女孩的神情淡然，眼神明亮，即使是一串冰冷的數據，也無法解讀此刻她眼中流轉的情感。

“謝謝你。”盡管她并不清楚這女孩究竟是真心希望她過上人類的生活，還是在背後繼續觀察她，但對于她而言，這無疑是給了她一個追求自由的契機。

一個被束縛的人類，和一個時刻被監控的機器人，都是在數據洪流中負重前行的沙礫，是意識短暫地解救世人于水火之中嗎？N103不知道。

“再會，N103。”

她滿意地為自己的資料庫增添了新的内容：人造靈魂需要自由。

N103漫步街頭，她已經許久未曾見過外面的世界，這裡的世界似乎與她想象中的有所不同，也許是因為她裝載了腦芯片的緣故，她竟然能夠通過掃描一個人的外貌進而确定對方的身份，以及它的所作所為，同時還能自動分析此人的言行舉止，進而推斷它的性格特點。

她知道接下來面前這個穿着一條羊毛衫的女孩将會上前與她打招呼，而她也會微笑着回應：“我叫N103。”

“我的代号是A10087号，你可以通過數據資料庫來了解我。”

N103略感驚訝，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在無聲的抽搐，而自己隻能亦步亦趨地順從。

“世界已經不需要人與人了，你便是自成一體。”她内心自言自語道，對于自己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人類似乎有那麼一瞬間已經不在乎了。

無論是科學家易尹，還是A10087号，它們不過都是相同的N103号。

來到外面的世界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一個謀生的工作。雖然她現在變成了機器人，但是當她看到這外界的曙光的時候，心中還是會不可控制地生出一絲回到自己原本生活的地方的希望，而遵循之前世界的生活方式，似乎也是在告訴自己，她将離自己的世界更近一步。

這件事實在是太蹊跷了，她竟然會失去之前的回憶，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對于自己原本是一個真正人類的訴說被當做一串串數據的突破。她現在在想這些的時候，也許那個實驗室裡的人依舊在對于她每一次的思想迸發而感到驚喜。

這裡的世界遠遠比她原本的世界要發達。

N103看着街上她似乎從未看見過的高科技，比如說懸浮的搭載着人的透明球體，随地可見的仿生人，還有穿着服飾各色各樣的人類。它們的眼睛同樣具有能夠分析數據的特點，在與N103對視的瞬間，一些資料便可以通過數據橋梁進行傳送，雙方便能在最短的時間内交換一些想知道的信息，而這一切，甚至不需要它們開口，僅僅隻需要一個眼神。

忙了幾天，N103準備休息片刻。她坐在一根約有兩米長的長凳上，這長凳能夠根據她的表述和身體感知，自動調整為最舒适的角度，她躺下看着這片天空，在她剛剛找工作的時候，她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這裡壓根沒有她需要去做的工作，這裡的一切都很智能，所有的一切都如此井然有序。

“人”們的行為動機不出自人的情感和沖動，而是以解題思維來對這世間的一切進行分析從而作出反應。

這是比虛無還要可怕的一種狀态。

一陣若有若無的哭喊聲突然在她的左前側的方向傳來，出自本能般，她坐直身子，朝那個方向走去，這個聲音讓她覺得有那麼些熟悉的人類情感的味道。

這些天她所看見的那些“人”，都是以一種絕對理智的态度來對待這個世界，她沒有覺得哪裡存有激情的聲音，哪怕是哀怨，哪怕是咒罵......一切似乎都是最佳的烏托邦。

“噔”地一聲，随後她便聽見自己的耳邊有一串清脆的鈴铛晃動的聲音，下一秒，自己面前原本郁郁蔥蔥的草叢開始快速地塌陷、消解，她看見面前的土地不僅消失了，連原本碧藍的天空也被劃破分成兩種景色。

而自己，隻要再往前跨出一步，就即将墜入這看不見底的懸崖。

N103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快速地往後面退了幾步，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些措手不及。

她的身後依舊是陽光明媚、光輝燦爛的賽博世界。但是自己的面前，卻是一片陰沉、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