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蘇顯然不會察覺到沈奕的異樣。

他隻将沈奕那有些異常的行為看成了是對方對自己求助的應許。

注意到外面雨勢不減，連綿的細雨也隐隐有加大的趨勢，莫子蘇直接擡手輕按住沈奕的肩膀，提前将一場有可能出現在脆弱人類身上的風寒給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為了不會再被雨傘打到頭，莫子蘇之後還很是自覺地先一步走到門邊，将紙傘給重新撐了開來。

随後他就那麼斜舉着手中傘站在門口，身披頂端廊燈落下的華光，擋住了所有廊外襲來的風雨，微微側頭注視着沈奕，等着沈奕朝他走過來。

而本就心中慌亂的沈奕，在對上那雙專注望向自己的點漆般的烏黑眼眸後，當即心跳更快，微高的溫度也迅速從心口蔓延至全身。

沈奕忍不住蜷了蜷他發燙的指尖。

卻也是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通過手中尚存的異物感發現——剛才他從莫子蘇那裡借來的手帕竟然還沒有還回去，這帕子甚至已經被他給徹底焐熱了！

看到手中的帕子，驚訝與窘迫之中，沈奕不由得低“啊”出聲。

等意識到自己發出了聲音後，沈奕不由一陣懊惱，連忙抿緊了唇瓣，原本隐隐泛紅的面色也蓦地轉為蒼白。

緩了緩神，沈奕忍不住暗自有些忐忑地朝莫子蘇望了過去，他擔心自己會在莫子蘇臉上看到類似于驚奇這樣的異樣神情。

因為那會讓沈奕一遍遍地确認到自己在别人眼裡已經是個異類的事實，也會讓沈奕一遍遍回想起自己某些不願回想的曾經。

畢竟在很多人看來，他既然已經成為啞巴，就應該連聲音都發不出才對。

……

“哇，好奇怪啊，原來他的聲帶能正常發出聲音啊！那他又為什麼不說話啊？”

“真的好奇怪啊！你說他是不是有什麼心理疾病啊？”

“噓……小心被他聽到了，不過這樣看起來，傳聞裡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啊……”

與之相似的情緒與言語，沈奕已經在太多人的眼睛與神情裡讀取過，他漸漸地對此有些習慣，卻也隐隐地開始畏懼。

以至于到了現在，沈奕哪怕私底下依舊會努力嘗試着練習說話，但是在人前，他卻是時刻都在克制着自己不要再發出任何無意義的音節了。

隻不過或許是因為和莫子蘇相處時的氛圍莫名放松，沈奕剛才竟然一時之間忘記了收聲。

所幸，莫子蘇的眼中依舊是始終如一的沉靜與平和，正如他臉上的表情也絲毫沒有産生過變動，仿佛他剛才聽到的隻是很尋常的一聲低呼。

發覺了這一點，沈奕已經輕輕擰起的眉頭又在不知不覺間微微舒展開來，他的唇邊也不自禁綻開了一抹溫軟的淺笑。

望了眼手中的錦帕，沈奕修長的手指幾下靈巧的翻轉，再一刹，他手中軟趴的帕子便層層疊疊地聚攏成了一朵淺金色的玫瑰。

而後沈奕捏着那朵金玫瑰走到莫子蘇近前，笑意溫淺地将手中雲團般的輕盈遞送到了莫子蘇手邊。

“啊。”

那金色花瓣無瑕而柔膩，和沈奕發出的聲音一樣輕輕軟軟的，聽在莫子蘇耳中，莫名讓他想起了宗門裡那隻喜歡攔在他腳邊讨食的靈獸。

——就像是突然被它用爪尖輕輕叨了一下腿。

莫子蘇垂下眼睫，伸手接過花，将之完好地放回胸前的小口袋裡。

【謝謝。】

見莫子蘇整理好，沈奕适時地用右手的大拇指輕輕點在左手掌心，輕笑着用手語對莫子蘇道了聲謝。

在門廊泛黃燈光的照耀下，莫子蘇胸口的那朵淺金色的花和穿着潔白禮服的少年身上仿佛都暈開了一層柔和的光彩，炫人眼目。

像是為了避開那道柔光，又像是不解沈奕動作的含義，莫子蘇微微側了側頭。

沈奕也不多做解釋，眼中笑意擴散，直接抓住了莫子蘇空下的那隻手，這次不再是頭腦發熱，而是難得有些肆意地、目标明确地想要拉着對方一起沖進漫天細雨之中。

莫子蘇也來不及多想，一邊跟着少年邁出步伐，一邊匆匆調整好手中舉着的紙傘，及時替沈奕和自己擋住了上空飄來的猶帶着春寒的雨水。

此時，地面鋪疊着一簇簇大小不一的水窪，如明鏡般倒映着少年們一高一低貼近在一起的颀長背影。

随着一長串細碎的晶瑩水花迸濺而出，那對颀長背影也泛起了圈圈漣漪，在昏黃路燈下漸漸消散。

——

宴場主廳。

富麗奢華的各式光芒掩映着清亮的酒液，伴着漣漪在高腳杯内微微晃蕩，陣陣歡笑聲中，輕柔的音樂節奏隐隐地催人欲睡。

葉融看了眼遠處和人相談甚歡的莫董和莫夫人，忍不住捂住嘴打了個哈欠，而後湊到周城耳邊悄聲吐槽起來：

“你說莫董和莫夫人是怎麼想的？兒子都不見了也一點不着急去找，還忙着在那談生意呢？生意有那麼重要嗎？”

“對莫董他們來說，當然是生意要更重要了。”

周城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借着手上動作的遮掩同樣小聲地開口道：“你要是擔心二少的話，一會兒找借口出去一趟不就行了，莫董那邊的合作沒那麼快能談下來，暫時有我在這邊已經足夠了。”

話末，周城睨了葉融一眼，唇角似笑非笑地微勾：“但你不是說二少他深藏不露嗎？”

“……我那隻是推測。”

葉融聽出了周城言語之間的打趣，不禁有些氣惱地咬了咬牙關：“推測！合理推測你懂是什麼意思嗎！”

周城低笑了一聲，正欲開口，他被掩蓋在墨鏡下的雙眼就看到了兩個模樣出衆的翩翩少年并肩走進廳門。

這其中一個，是今天這場宴會的主角沈家小少爺沈奕無疑。

至于另一個，竟然就是他們剛剛口中所談到的二少……莫子蘇！

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周城有些驚愕地将墨鏡緩緩下拉。

當毫無遮掩地再次看到莫子蘇那張熟悉的清隽面龐後，周城當即緩緩咽下自己剛才尚未來得及出口的嘲笑，擡手搭上葉融的肩頭拍了拍，語氣欽佩道：

“……還得是你，我現在也感覺你的推測很有道理了。”

“……”

葉融看着莫子蘇和沈小少爺從面前走近又走遠，不禁也有些恍惚，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真的這麼會推測啊！

所以莫子蘇他真的是深藏不露、扮豬吃虎的大佬？!

在明白這場宴會性質的葉融看來，沈小少爺能夠願意與莫子蘇用這樣親近的姿态出現在宴場，在一定程度上便已經表明了沈小少爺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