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一度之後常姞大膽了許多,她給蘇莳發信息時也夾帶着示弱、撒嬌般的語氣。
“姐姐,想你。”發(小貓可憐巴巴jpg)。
“姐姐,我今晚可以見到姐姐嗎?”再發(小貓撒嬌打滾jpg)。
随後,蘇莳給她扣了一個“1。”附上(小貓點頭jpg)。
于是,常姞抑制不住地笑了,并無厘頭地得出一個結論——姐姐就是一隻高冷又傲嬌的小貓。
晚上常姞照常去body electric上班,想到今晚可以見到蘇莳,她的心情是肉眼可即的明媚,乃至那雙厭世眼也添了幾分光彩。
就連邊水瓊也忍不住調侃幾句,說人類遇到愛時,連再平淡的人也會變得滿面春風。
對此,常姞不置可否。
然而,常姞的好心情在遇到一個不想遇到的人後戛然而止了。
常姞本來還在沉浸式畫畫,突然耳邊傳來了一道熟悉而刺耳的聲音。
“哎,這不是常姞嗎?”
聽到這個聲音後,常姞畫畫的動作頓住了,她擡頭看去,就看到了她以前的高中同學——喻容。也是一個曾給予常姞謊言與痛苦的人。
“還真的是你,幾年不見,你居然在這裡謀生,曾經的尖子生現在混得如此不如意,真是狼狽。”喻容的面容沒有多大改變,連同說話的語氣。
常姞明媚的心情在見到喻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她不禁情緒失控地捏緊了筆尖,冷言回道:“是嗎?幾年不見,你依舊那麼自以為是,最擅長沒有意義的譏諷,妄圖通過打壓他人去獲得自己精神上廉價的快感。”
常姞的目光在這一刻變得像鋒利,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刀。牆壁上的時鐘還在一下下地往前挪進,可常姞卻看到了逆時針的回憶。
那是關于她破落的青春。她站在青春的歲月上,擡眼看去,盡是一片廢墟。
因為父親的酗酒家暴、母親的離她而去,常姞在自卑中長大,她封閉内向,在學校裡也經常獨來獨往。
年少的她尚未擁有自我之愛的覺醒,依舊渴求着外界對她的愛。她的内心裡藏着一個窟窿,窟窿裡回蕩着一場悲戚的風,常常刮傷内壁,帶着隐秘的疼痛。
在這種疼痛下,常姞對主動靠近的喻容并沒有太多警惕的防備,反而有着道不明的期待。她期待着友情,也期待着被喜愛。
她們也曾擁有過短暫的友誼。喻容和她一起上下學,她們踩着夕陽的尾巴,在小賣部買上一根五毛錢的冰棍,有時候說嗨了忘記吃,冰棍就會化成水滴在常姞的手上,粘粘的,讓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洗掉,就像她和喻容的友情一樣。
常姞忘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對喻容放開了心防,她和喻容講過她的原生家庭,講過她對婚姻、對家庭的不理解。在喻容的傾聽下,她漸漸朝着喻容打開内心深處的窟窿。
甚至包括她對自我性向的探索與理解。某天她們站在走廊上時,喻容聽完常姞的傾訴後,她問了常姞一個問題——“常姞,所以你是同性戀嗎?”
常姞有些猶豫,她封閉的心靈從未向任何人裸露過這個答案。常姞把手放在走廊的欄杆上,看着遠處的飛鳥停在電線上,又倏忽離去。她的思緒也像那一隻鳥,搖擺不定。
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的呢?常姞也在心裡問自己。或許是從她喜歡在草稿本上畫上各種各樣姐姐的圖畫開始,她對“姐姐”擁有無限的幻想;或許是她見到蘇莳的那一眼起——
蘇莳從巷子裡朝她走來,蹲下身子和她平視,并捧起她的臉為她擦去臉上的污漬。那一刻,世界在常姞的眼前失焦,除了蘇莳。她感受着自己憂郁悲傷的靈魂為之跳動,為之開花。
回想到蘇莳,常姞露出了一個淺薄的笑。
“你怎麼笑了?”喻容看出常姞的動搖後,擡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的後背,笑着說:“你怕什麼?我可是你的朋友,你還怕我會說出去不成。”
“真的嗎?”在常姞過往的十六年歲月裡,她懵懵懂懂從産生意識到産生探索。但在常姞的教育背景與生活環境裡沒有人和她談及過同性戀這個話題,她也隻能偷偷地把自己的取向覺醒藏匿在自己的内心深處。
“但是喻容可以信任嗎?”那時的她反複在腦海裡問自己這個問題,她可以為喻容打開自己封閉的心靈,坦白自己的秘密嗎?
常姞和喻容緘默地對視着,在喻容鼓勵的眼神下,最終,常姞還是說了那句話:“是的,我是同性戀。”
那一刻的常姞選擇了信任,也選擇了承認。
但是常姞的聲音剛落下,走廊的拐角處就傳來了一陣哄笑聲。一群常姞認識的、不認識的同屆同學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她們嬉笑着,用嘲弄的眼神看着常姞,就像在看一名滑稽的小醜。
“喻容,沒想到這一局是你賭赢了。這位尖子生居然真的是同性戀。”
常姞無法用貧瘠的言語描繪她那天受到欺騙時的複雜心情,她錯愕地看向身旁的喻容。她沒想到她鼓起勇氣去傾訴的一切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那天的陽光很刺眼,就像喻容臉上的笑容一樣,明晃晃的。常姞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惡意。
“常姞,你不會以為你真的是我的朋友吧?要不是因為這個賭注,誰會願意靠近你啊,一個沒人愛的小可憐。”喻容嗤笑着,用看玩物的目光看着常姞。
常姞第一次看清自己昔日的朋友,她的面容是狂風下扭曲的河面,這是
很多嘲諷聲、譏笑聲在常姞的周遭彙成了一片喧嚣、洶湧的海,然後吞沒了她。
世界在常姞的眼中變成了一片眩暈的漩渦,惡善颠倒。她的太陽穴上開始傳來一陣陣刺痛,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感覺一切都荒謬至極。
是的,這個世界就是一場巨大的詐騙。
不過幾天,關于常姞是同性戀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校園。學生時代,在一個人的世界觀、是非觀并未健全之時,人類的善意與惡意常常是被風向所裹挾着。
遭遇了親情與友情的雙層欺騙後,常姞患上了抑郁症。旁人都說她有病,卻不承認她真的有病。
常姞在日記本上寫下倒計時,不是離開世界的倒計時,而是離開這所學校的倒計時。長長的頭發遮住了她的眉眼,她每寫下一個數字之後,就在心裡跟自己說:“常姞,眼前的痛苦是短暫的,不要與痛苦共沉淪。”
……
記憶中喻容那不掩惡意的笑容和此時重疊。她惡劣地看着常姞手中的畫筆,說道:“常畫師,麻煩你給我畫張畫……這是你的工作職責不是嗎?”
常姞想到這是明娆姐的清吧,她不想給明娆姐惹來麻煩,不想破壞她的生意。
哪怕自己一點都不想畫下這個帶給她痛苦的人,但常姞還是選擇拿起了畫筆。
畫到一半時,常姞感覺到自己的手忍不住顫抖,她看着喻容的臉就像看到她那扭曲的、痛苦的回憶,回憶會變成一個漩渦,慢慢地吞噬她當下的理智。
就在這時,常姞的手被一雙微涼的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