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峰體會過資源環境帶來的不同:眼界、階級、資本。這些都是僅靠努力得不到的東西。

——而他從來都是個自私自利的家夥，為了自己的前途，他别無選擇。他僅僅給顧憲海留下一封信，他甚至想着以後再無瓜葛。

所以他輸了，輸得徹底。

何峰跟着何秀妍去參加入學考試，安置新家，然後在陌生的首都定居下來。在通過考試後，何秀妍領着何峰逛完了整個天京，又領他去了全國各地，從四月到七月，何峰見到了草原、高原、水鄉、大海……

他感覺自己從來都沒有這麼快樂過。

而他終于知道媽媽和顧憲海的差别。

一個強勢靠譜的讓人安心，一個溫柔平靜的讓人心安。

想到顧憲海，何峰打開他的舊手機。在到天京的後一天，他的手機就已經換掉了，但是舊手機還留着，留着看顧憲海給他發的消息。

但是那個手機最後還是在他情緒失控開始砸東西的時候被他砸爛了。

事後，何峰并沒有想要修好手機的想法，如果可以，他希望顧憲海忘掉自己，然後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才怪！

他那強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完全不允許顧憲海對除了他以外的人傻兮兮的笑。

于是何峰開始一封一封的往顧憲海家裡寄信，他幾乎是每天都寫一封情書來宣洩自己的情緒，甚至有時候寫着寫着，還會和顧憲海一樣時不時傻笑。

他承認，他或許是想和顧憲海幸福的度過一生的。

他給顧憲海寄去自己買的那些紀念品、零食或者是郵票，他希望把自己的快樂分享給顧憲海，雖然顧憲海從來沒有給過他回信。

沒關系，顧憲海就是個笨蛋，或許他已經收到信，但是卻因為不會寄信而急得團團轉。

繁忙的旅遊季過去，接下來就是暑假，何峰和何秀妍避開了旅遊季，如今外面天天堵車，全都是外地的遊客。

他們兩個在頂樓，正好能看到外面的堵車盛景。

“天京這變化真大啊。”何秀妍感歎道:“我記得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感覺還沒咱們東北的濱城新，現在整個東北都不行了。當初我剛從濱城服役，跟着戰友來走過方隊……”

“媽，你出過國嗎？”何峰站在她身邊問道。他現在已經有何秀妍高了。

“出過，你想出去看看嗎？”何秀妍揉揉他的頭:“不過别抱太大期望，對于你這種小潔癖來講，可能很難以接受。”

何峰語塞。

很久以後，他左右想到很久以前姥姥的哥哥，一個很奇怪的異國男人。

“媽，你去過柳京市嗎？”何峰問道:“你去過漢城嗎？”

“都去過。”何秀妍回答道:“嗯……怎麼說，柳京和咱們省省會差不多，也不算是太好，我去年的時候跟着團去過一次，北邊其他地方我也沒有去過……這個可能你姥姥更了解吧。漢城的話，我以前經常去做生意，都是挺早的事情了，聽我朋友說那什麼變化都沒有。”

“如果可以的話，你跟我去看看？反正離你開學還很早，走嗎？”

走嗎？

何峰答應下來。

“那漢城，就是我們何峰走向國際的第一步。”何秀妍開玩笑道。

她一直都是個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性子，第二天何峰還沒休息好，就被她拽起來辦護照。

弄好材料以後，何峰跟着何秀妍步行回家，他個頭蹿的猛，如今比何秀妍還高了半個頭。但是跟何秀妍走在一起，還是能看出是個小孩子。

何秀妍拽着他的胳膊往家的方向走。

天京的夏天很熱，她穿着緊身的吊帶和長裙，不同于同齡皮膚已經開始松弛的老年人，身上是層薄薄的肌肉，并不勻稱的皮膚顔色顯得更加健康。

從何峰有記憶起，何秀妍就喜歡晨跑鍛煉，當時他為了陪媽媽讓媽媽開心，也跟着她一起跑，後來就成了習慣。

十二天後，護照下來，機票也都準備好，何峰踏上了探索世界的道路。

他來到了熟悉的異國他鄉，看到已經很久沒看到過的語言，何峰感覺到恍惚。何秀妍帶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影視基地，很像他小時候生活過的山村。

他們去了很多地方，在高樓大廈中穿行，在山坡和矮樓的重疊處拍照，去博物館看漢語的史書一起無語……

何峰的肚子在第三天開始叫喚，吃啥都竄，實在是吃不下去這邊的東西，隻能天天啃面包。

然後便秘了。

不能随便亂走，何秀妍就在酒店給他講很多趣事，她講故事的能力不是很好，但是也足夠吸引人。但是她從自己的創業史講到國外奇遇，她講自己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

“等你以後有能力，你也要去自己闖蕩。”她說:“這世界上，什麼都要靠自己掙，沒有人是永遠值得依靠的，包括我。”

何峰點頭。

很快，何峰就體會到了她的意思。

因為工作上的事，何秀妍急着回國，但是因為太過匆忙，她把何峰忘了。何峰在酒店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的電話從國内打來，告訴他酒店還有三天，讓他這三天好好玩，反正溝通沒什麼問題……

但是何峰根本就沒有什麼玩的心情了，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更别提他前些日子還被公園突然竄出來的流浪漢吓了一跳。他在接到媽媽的電話後，才帶着行李走出酒店，用磕磕絆絆的朝語退房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根本就不會買什麼機票，沒有地圖 ，也不知道哪是哪，他從早上出門，一直在瞎亂走。等到太陽高懸，他終于忍不住開始問路，但是他說話很費勁，還帶着不同于其他人的口音，好像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

他艱難的找到了距離最近的那條華人街，此時已經是深夜。他看着其中一家玻璃門後邊熟悉的飲料冰櫃，這種冰櫃他隻在東北見過。

他猶豫半天，卻遲遲不敢往裡進，直到店主那熟悉卻又陌生的:“小小子，幹啥呢？我瞅你擱這待半天了。”

何峰被她領進店内，終于沒忍住哭聲，抱着這個陌生人嚎啕大哭，抽抽噎噎的說着事情的經過。

終于，在店主那震耳欲聾的電話鈴聲和“這家長心實在是太大了”的叨咕中，何峰被使館的人接走，安全送回國内。

回國前，他在飛機上往下看，漢城的燈光逐漸遠離。

對于十五歲的何峰來說，漢城很大，真的很大，他用了那麼長時間，才找到回家的路；但是對于四十三歲的何秀妍來講，漢城是個擠擠擦擦的小地方。

媽媽。

媽媽，你知道嗎？對于我來說，漢城真的很大，但是我靠自己回來了。

媽媽……我在你心裡，到底重不重要？是你對我很放心，還是覺得我麻煩？媽媽，你怎麼可以把我忘了？

媽媽……

這是何峰第一次對媽媽産生“怨念”的情緒。

也是他最後一次在心裡念叨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