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禁對于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來說,實在是件太難以接受的事情,但是顧憲海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控制住。
他太瘦了。
被何峰邊作嘔邊套上成年紙尿褲後,顧憲海就沒再讓何峰跟他睡在一張床上了。
他感覺自己真的好惡心。
何峰還是放心不下他,拿着床單被褥打地鋪,占了原本白白的地方。
因為顧憲海身體情況的惡化,何峰實在是分不出時間來照顧白白。最終,白白被送到張晶竺的寵物店裡養着。
失去白白的生活,樂趣減少了一半,顧憲海實在是沒有事做,就隻能在跟何峰窩在沙發上看書看電視。
他家沙發挺大的,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也不顯得擁擠。
據何峰說,他當初買這沙發的時候,想的是他每天上下班太晚,怕打擾到顧憲海睡覺,就到客廳睡沙發。
他這話顧憲海是信的。
顧憲海感覺現在他頭靠着何峰肩膀的動作讓脖子很酸,打算換個姿勢。何峰感受到顧憲海的動作,轉頭擔憂的問道:“小海,怎麼了?”
或許是因為顧憲海經常說何峰不懂什麼是愛,根本不愛他,這讓何峰十分的挫敗,于是他開始試圖和顧憲海做出更多親密的舉動,雖然最後都因為潔癖以失敗告終。
唯一堅持下去的,大概是越發親密的稱呼。
顧憲海挪動着自己的身體,感覺沒動幾下就已經渾身冷汗,感受着自己身下紙尿褲的感覺,顧憲海不止一次想過,就這樣吧,他怎麼還不死啊?
此時桌子上還有何峰給他榨的玉米汁,他剛才喝過幾口後就開始惡心,什麼都吃不下、真的什麼都吃不下……
顧憲海又開始犯惡心,餓的想吐、餓的頭暈——
他吸吸鼻子,想借此止住惡心的感覺,但沒有什麼用處,反而因為吸得太猛,開始劇烈咳嗽。
何峰小心的拍着他的後背,想給他順氣。
等到顧憲海終于恢複平靜,何峰湊近看着他,問道:“漏了嗎?”
漏了嗎?
顧憲海搖頭。
這對話已經持續了差不多一兩個月,何峰似乎已經習慣顧憲海經常的漏屎漏尿,從最開始邊哭邊吐,到後來面無表情的全部處理好。甚至有的時候,何峰還能坦然的假笑着說:“早知道這麼早就要給你處理排洩物,之前不如順着你做了——至少你能開心。”
顧憲海心頭發酸,他總感覺何峰不應該浪費他的大好前途來照顧他,也不該低聲下氣的哄他。
何峰從來都隻有那一套說辭。
他不在意,他本來就該離開的。
“如果我真的在意前途,我當初就應該選擇去留學,或是答應導師的邀請去研究院。”這句話,何峰早就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顧憲海隻能笑笑,但他内心還是感覺自己拖累了何峰。拖累人的感覺不好受,但是他又無能為力。
半年了。
距離顧憲海那天昏迷出院已經過去差不多半年多一點的時間,此時已經是冬天,窗外在下着2014年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
這半年中,兩人天天都在家裡窩着,哪也沒去,不是聊天就是聊天。
他們秋天還研究過要不要去姑蘇市玩一圈,算是履行何峰之前說要帶顧憲海去旅行的諾言,但是顧憲海身體實在是太差,所以這事最終也沒做到。
顧憲海感覺自己快死了。
他明明穿着很厚的毛衣毛褲,家裡的暖氣明明都已經燒到二十八度,為什麼還會這麼冷?
他又往何峰懷裡縮縮。
何峰抱緊了他。
“你……你别死。”
這句話何峰也重複過很多次,他曾經嘗試過把趁着顧憲海休息把顧憲海弄去醫院,但是每次都失敗告終。
一個人不吃飯光打葡萄糖營養液會檢查多久?
顧憲海不知道,他就知道在他多次絕食拒絕治療後,何峰再也沒敢把他往醫院送。
“何峰,每個人都會死的。”這回顧憲海沒有打哈哈糊弄過去,電視上選拔小品的節目還在放着聲音,顧憲海沒有去看,他轉頭看着窗外的雪,不去看何峰。
“每個人都會死的,每個人都會衰老……你懂嗎?”
“我不懂。”何峰回答的很果斷。
“你害怕衰老和死亡嗎?”顧憲海問他。
何峰沒有回答,但是顧憲海已經明白了答案。
“何峰,人總會有生老病死的。”
“你說過你讨厭醫院。你讨厭消毒水的味道和不斷的哭聲,我也一樣。”
醫院永遠象征着新生和死亡。
顧憲海知道,何峰并不是在期待中誕生的孩子,他的出生就像是一場鬧劇。
所以他讨厭新生。
何峰曾經帶着顧憲海跑過很多次醫院,每次急診室的燈光響起的時候,顧憲海都看得見何峰的手在顫抖。
所以他讨厭生病和死亡。
他跟顧憲海說過,他受不了處處都要人照顧的感覺、受不了自己身上散發出來老人的氣味、受不了老到腦子不清醒的感覺。
所以他害怕衰老。
“我不想死在冷冰冰的醫院裡。”顧憲海沒管何峰回不回話,他自顧自的說道:“活着的時候住夠了鴿子籠,不想死了以後還住骨灰盒,我已經被困住太久了。何峰,如果那天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埋在鐵小的院子裡吧。就是咱們植樹節種的那棵樹下邊。”
這麼多年過去,随着工廠的倒閉,那片筒子樓群已經隻剩下老人,而鐵小也搬到了市區内,留下破爛的教學樓和長滿雜草的操場。
“别做傻事,雖然我感覺你大概率不會。”顧憲海恢複了些力氣,其實他并沒有何峰那麼脆弱,一杯玉米汁還是拿的起來的。
他淺淺地抿了一口玉米汁,畢竟“少食多餐”。
“我……”
“你不會的。”顧憲海的聲音響起,這次,他的語氣變得十分笃定:“你放不下爸媽的。爸媽已經很老了,特别是媽,爸還有一雙兒女,但是媽以後,你怕——”
他沒接着說下去,他相信何峰懂他的意思。
“你啊……從小就刀子嘴豆腐心。”
“好好活下去吧,我死了以後,或許你可以去尋找一下真愛,然後領養個可愛的孩子,就是你之前給我看的那個,人這輩子也算是圓滿了。”顧憲海說到這,頓了頓,然後接着說道:“不這樣也可以,我這觀念是不是太老土了?倒也不用聽我的,你自己過得開心就好……”
顧憲海說着,就睡着了。
他一直沒有斷藥,但是藥的副作用會讓他惡心。惡心的時候,就喜歡習慣性的睡覺挺過去。
何峰見顧憲海睡過去,沒再出聲,他靜靜地看着窗外的雪打在窗戶上,然後又迅速融化——
像人的生命一樣脆弱。
何峰把顧憲海抱到床上,檢查過他的身體後,才穿上衣服出門買菜。
在何峰走後,顧憲海睜開眼睛坐起來,他的頭和胃都疼的夠嗆,根本就睡不着。
連滾帶爬的站起來,感受到熟悉的地闆的感覺,顧憲海感到安心,何峰在的時候幾乎都不讓他下地,把他看的嚴嚴實實,實在是難受。
明明很早以前還經常以各種理由拒絕抱他。
顧憲海隻是拿起手機去看看消息,看過後就回到床上了,何峰不會知道的。
何峰的關注點全在他身上,根本不會去看無關的手機。
……
難受。
還是難受。
顧憲海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大火爐,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熱氣,在不停的吞吐煙霧,直到驚醒,他對上何峰淚眼朦胧的眼睛。
他的病好像又嚴重了。
顧憲海感覺自己渾身酸痛難忍已經是小事了,折磨他的胃疼也已經被腦袋傳來的刺痛蓋過。他這一發燒,就沒怎麼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