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現在自己的樣子,顧憲海也難免傷心。
這就是将死之人的樣子嗎?
就像逐漸老去的植物一樣,他也在枯萎凋零。
希望今晚上能睡個好覺。
當第二天的陽光透過窗簾照射進來的時候,顧憲海的身邊已經冷冰冰的空無一人。他對這種情況熟悉的不行,早就已經習慣,隻是坐起來看着前方,放空自己。
果然是醫院的問題,顧憲海想着,這些天他難得睡了個安心覺。
他總感覺他要死了,而醫院一天死的人太多,每次在醫院閉眼睛的時候,他都感覺自己能聽到男女老少的聲音,讓他加入他們。
但是家裡隻有何峰和白白。
家……是讓他安心的地方。
顧憲海起身,久違的運動讓他的身體發出巨大的咯吱聲。
他走到窗戶前拉開窗簾,今天陽光明媚,他向下看的時候,正好看到何峰領着白白在小區的狗狗樂園……嗯?
顧憲海離開窗戶,他不相信那條追着别的狗聞屁股的白色土狗是他家白白,但又總是不放心,想要往下看,但是此時何峰和白白已經走到了小區的杏花樹下面。
于是顧憲海走到客廳的陽台,打開窗戶向下看去,這邊視野好一些。
春天的暖風吹進來,還挺舒服的,今天挺熱的。風吹的樹嘩嘩作響,而花瓣也在像雪一樣的向下落。
在這花瓣雨中,顧憲海發現何峰正在花樹下面擡着頭。
好像在看他。
或許是怕電梯壞掉上下樓不方便,所以何峰買房子的時候,挑的是四樓的位置,不管是樓上看樓下還是樓下看樓上都清清楚楚。
顧憲海沖着何峰比了個中指,而何峰轉過頭不再看顧憲海,他把白白抱進懷中,然後向着樓道門口的地方走,好像要上樓。
果然,差不多五分左右過去,外面響起鑰匙開門的響聲,此時顧憲海已經躺在客廳的躺椅上了。
“我給狗擦擦腳,然後你熱飯去。”何峰關上門,把手中抱着的白白放下,小狗似乎是累了,它幾步就跑到顧憲海的腳邊,蹬着小短腿試圖要跳進顧憲海懷裡。
顧憲海笑着把它抱進懷裡。
可能是跟着何峰吃的東西也好,白白好像又胖了,顧憲海感覺身上這小東西毛茸茸又肉乎,抱着很舒服。
顧憲海垂下眼簾,耳邊是何峰熱粥的咕嘟咕嘟聲,明顯已經忘了之前說要當“白眼狼”的豪言壯志。他摸着白白并不柔軟的毛,輕聲說道:“還是他更會照顧人一些,不像我養啥啥死,像個動植物殺手。”
“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粥很快就熱好了,香的顧憲海一直在分泌口水,他根本想象不到一碗粥為什麼會香到這種地步——或許是因為他太餓了。
何峰挪了書房的凳子,端着碗跟顧憲海面對面坐着,正在給他吹勺子裡的粥。
“這麼多?”顧憲海吃掉了何峰遞到他嘴邊的粥,看向碗中那滿滿的粥水。
“剩下的給這小狗吃。”何峰把粥放到旁邊的小圓桌上,用一隻手壓制住正在流口水伸脖子的白白:“小狗,别鬧。”
顧憲海點頭,又吃下一口粥,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何峰做的所有東西都比外面的好吃的多。
他飽的很快,差不多吃到第十口的時候,就開始犯惡心,何峰看他不再吃東西,便把剩下的粥全部倒進白白的狗盤中。
白白沒了何峰的鉗制,立刻從顧憲海身上跳下去,幾口就把粥吸完了。
或許是怕顧憲海着涼,何峰拿着毯子想要給他蓋被,卻被顧憲海抓住了右手。他皺皺眉頭想要抽出來,但是最後放棄了。
顧憲海仔細端詳着他的手,骨節分明、手指很長,雖然食指和中指處有些畸形,但總歸還是好看的。顧憲海曾經經常會用他的手指開一些關于兩個人的黃色玩笑,惹得何峰像隻炸毛的貓。
“怎麼纏着繃帶?”顧憲海問:“誰又惹你生氣了?”
何峰沒回答他的話,明顯是不想說。
顧憲海搖頭,他沒再問下去。
“你平時都在家做什麼?我陪你,反正沒有什麼事情了。”何峰看顧憲海不再玩他的右手,也沒再往外抽,而是用自己的指腹磨蹭着顧憲海的手心。
“寫遺書。”
顧憲海的回答讓何峰的動作停下,他似乎是在思考,顧憲海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
“我陪你寫吧。”何峰終于擡頭,顧憲海看到他扭曲的面部,好像滿臉的肌肉都在壓制着快要裂開的嘴角。
這是顧憲海第一次看到他這種表情。
何峰從小就是個面癱,哪怕特别生氣也隻會闆着個臉,面無表情的。
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的環境影響,顧憲海印象中的何峰,從來都是幹練、雷厲風行又嚴謹的人,哪怕是嚎啕大哭,那也隻存在于小時候。
但是顧憲海知道,何峰從來都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會喜怒哀樂、會有自己的小脾氣,雖然不明顯,但是确實有。
他揉揉何峰的頭,何峰的頭發也長了。
“不寫了,你陪我幹什麼?”他明白何峰的意思:“你……你還年輕,你也不會做這種沒有理智的事情,對吧?沒必要,别想不開。”
何峰把頭埋在他的腹部,不回答他的話。
顧憲海的手依舊在何峰的頭上。看着如同孩子一般的何峰,顧憲海歎氣,他之前果然沒有感覺錯,自己生來就是個勞碌命,快要死了還要顧及别人的感受。
“何峰,你和我不一樣。”
“你有非常美好的前途、健康的身體和愛你的家人。你不應該和我一樣,我們不一樣。你不像我,無牽無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