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甯邁出去的腳停在半空。
一直都瞞得好好的,他怎麼發現的?
她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着,像要飛出嗓子眼。
李昭甯深吸一口氣,決定掙紮一下:“什麼公主?”
他淡淡開口:“抓到公主者,賞金千兩,封侯賜爵。”
李昭甯繼續掙紮:“若抓錯了呢?
他語氣笃定:“不會錯,你就是李昭甯。”
身份被揭穿,她悠悠歎了口氣。
她十歲就離開長安,在西南的小封地躺平了十幾年,本以為能一直做個鹹魚,卻被一紙诏書撈回京城,要她繼位。
李昭甯雖然遠在西南,但朝中局勢她很清楚,宦官陳崔如今權勢滔天,千裡迢迢撈一個小封地的公主來繼位,就是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
先帝雖有朝臣支持,繼位也才八個月就被陳崔逼死,她沒權沒勢,難道能活得更長?
她隻能跑路。
眼看着出了長安,卻被這人截胡了。
她恨得咬牙切齒。
但她是知難而退的人嗎?
她從來不是。
她眨眨眼睛,可憐兮兮地開口:“所以……郎君是要拿我去換封賞嗎?”
這人剛才對弱者極其憐憫,她賭他不是這樣愛慕财名的人。
“若我說是呢?”
他的話少,淡淡地來,淡淡地收。
李昭甯無奈挑眉。
賭錯了。
但正中下懷。
她莞爾一笑:“這麼說,郎君在京中當值,且官職中上。”
剛才那句就是釣他的。
官升三階,得有官才能升,所以他是京官。
剛才在城門處,士兵們雖然查了他的證件,卻對他身上的血迹不聞不問。她連措辭都想好了——若官兵問,就說那是豬血雞血。
但官兵保持了沉默,連看都不曾多看一眼。唯一的解釋,就是官兵不敢得罪他。
這人起碼是個監門校尉。
他臉上閃過一瞬錯愕,盯着她看了許久,才輕松地勾起嘴角:“你确實很聰明。”
李昭甯走到牛車前,坐在車架上,繼續推理:“郎君直到出城才叫我公主,那麼一定是在出城的前一刻,才知道我的身份的。”
“所以,洩露我身份秘密的,是那支梅花簪。”
胡商負手而立,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她拿出包裹裡的小木簪:“這是韓夫子多年前被貶至潮州時,給學生的送别禮,你認識它,那麼你一定是韓夫子的學生。”
胡商眉眼間閃過一絲溫軟,眼前頭發蓬亂、衣衫褴褛的姑娘,眼神卻如昭昭月色一般晶瑩明亮。
“繼續。”他收起情緒,雲淡風輕。
李昭甯狡黠一笑:“不了,若我猜中了郎君身份,郎君一定會殺掉我。”
“為何這麼說?”
他是什麼很噬殺的人嗎?
李昭甯笑眯眯道:“郎君半夜運糧出城,能賣給誰?賣米隻是個幌子,你的真實意圖,是運送它。”
李昭甯展開手掌,掌心躺着一枚鐵制箭簇,小巧精緻,在月光下反射着泠泠寒光。
那是她剛才假意拿簪子,伸手在最下層的麻袋裡摸出來的。
胡商微微歪頭盯着她,眉眼間充滿欣賞的笑意,也染上幾分危險的寒芒,像暗夜中看到對手的狼。
“我再猜下去,如果真的猜出了你的身份,我就不再是你的獵物,而是你必須滅口的敵人了。”
李昭甯已經見過他對敵人是什麼态度——幹脆地殺掉,利落地走人。
她怎麼敢以身犯險?
李昭甯擡起頭,笑意盈盈:“你偷運箭簇出城,我可以替你瞞着,但……”
她深吸一口氣,将忐忑藏得深深的,目光炯炯:“但你抓我回去的封賞,要分我一半。”
胡商一愣,一抹笑容消失在唇角:“可以。”
兩人坐在牛車上,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胡商一路無話,李昭甯懷着心思,默默不語。
牛車并未掉頭往回走,而是一路向前。途經之處皆靜默荒蕪,除了車柱上挂着的燈籠,再無其他任何燈火。
“叢林茂密,很好藏人,不逃嗎?”
胡商并不看她,望着前方,語氣清淡。
李昭甯安分地坐在牛車上,随着颠簸晃着腳,也淡淡地開口:“我不是言而無信之人,說好了一起分封賞,我不逃。”
她不逃才怪。
李昭甯才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跑還是要跑的,但是四下都是荒野,她若貿然進山,藏在林子裡的豺狼虎豹估計很快就能把她吃掉。
路還長,機會總會來的。
牛車在山路上轉過一個大彎,前方便不再是高大的群山密林,而是一個低矮的小山丘,山腳下,有着星星點點的燈火,看起來是一個小小的村莊。
牛車緩緩駛入狹窄街道,在一個小鋪子前停下。李昭甯看了看四周,這裡雖然不如長安城繁華熱鬧,但晚上依舊有來往行人,見胡商賣的是糧食,紛紛過來問價。
正值荒年,糧食是稀缺之物,不一會兒,那幾袋米就兜售一空,胡商腰間紫色的錢袋也由幹癟變得鼓囊囊的。
李昭甯深吸一口氣,移開目光。
明搶還是太沒尊嚴了,不如等他疏忽的時候,再偷不遲。
李昭甯正幽幽地歎息自己像隻落水狗狗,就有一個人走近,将一小包裹米啪地一聲扔在車上,面色不善:
“老子還以為是什麼濟世菩薩,結果你拿四五年的陳米過來騙老子!”
月光下,潔白瑩潤的小顆粒撒了一地,似碎金般閃閃發亮。
那人擡腳在米上碾了碾,扯着嗓子嚷嚷:“退錢!”
胡商看了那人兩眼,皺眉解釋道:“這是今日剛進的新米,不會有錯,況且,賣價也不貴。”
那人的手往牛車上一搭,似市井無賴一般吼道:“退錢,不然報官!”
胡商深吸一口氣,伸手取下腰間的荷包。
李昭甯飛快地蹦下車,按住胡商的手:“等等。”
她撇了一眼無賴,将地上的米撿起來,捏在指尖,輕輕一掰,米粒就斷成了兩截。
李昭甯将手上的米粒攤在無賴面前:“你看清楚,新米折斷的斷面上,米心無顔色差異,而陳米則是米心泛白。米放得越久,色差越大。”
燈火閃閃,胡商也湊過去看了看,隻見李昭甯灰撲撲的掌心裡,米粒晶瑩潔白,透亮澄淨,從裡到外的色澤都如白玉一般均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