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必然是不安穩的，夢境和現實交雜，來回數次。

這一床是田曉禾幫周方圓挑的蠶絲被，說是很輕很透氣。她卻感覺此刻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洗過澡的身體在裡面捂得汗津津的。

終于在半夜四點再無睡意。睜開眼，周方圓才發現自己連晚飯都忘記吃，枕頭下的手機也沒電關機了。

充上電，彈出了幾條信息，Jayden打過兩個電話，田曉禾打過四個電話和一條微信：“睡醒了聯系我，多晚都可以。”

還有一條來自喬澤川的微信：“好好休息，明天見！”這樣無趣的寒暄從來沒有發生過他們兩個之間，卻奇怪地讓人覺得安穩而踏實。

是啊，明天是新的一天，不要活在昨天！

周方圓起床給田曉禾發了條微信：“在？”

十來秒種，她人還沒從床上坐起來，田曉禾的電話就撥過來了。“醒了？”

“嗯！”

田曉禾一直在等周方圓的電話，她擔心得難以入眠，好幾次都想直接開車來她家裡，又怕吵到她休息，“沒吃飯吧？冰箱裡有我白天送來的蘿蔔炖牛腩，你煮一碗面配着吃。”

周方圓心中一暖，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她狼狽成什麼樣子，隻要田曉禾還在，天就不會塌下來。

某種意義上，田曉禾就是她的諾亞方舟。

“好！”她開着免提，到了廚房和田曉禾繼續聊着，“你怎麼知道的？”

“你們那個喬總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知不知道一個叫Fanny Cheng的女孩。我說沒聽過，但是我想他不會無緣無故找我，一定是和你有關，就問到了這事。怎麼你們員工的私事，總經理這麼上心的嗎？”

周方圓其實是沒想到的，一個傳言罷了，除了一些議論之外不會造成任何後果，何至于總經理出面去詢問？他甚至還問到了自己閨蜜那裡，看來已經在處理。

不知道為什麼，周方圓心裡很矛盾，一方面她明白，隻要喬澤川出手，事情就沒有辦不成的。聯想到他給自己發的微信“明天見”，似乎已經解決，也許她明天上班，大家就不會再讨論這件無聊的事；

另一方面她害怕，她不想任何人因為這件事意識到，原來喬澤川對她是特别的，于是從一種指指點點變成了另一種指指點點。

而最擔心的是，她欠喬澤川的情，累積得越來越多。對于一個“朋友”來說，無以為報。

“我晚上準備了一些資料，我要告她！”田曉禾的一句話打斷了周方圓的思緒。

周方圓知道閨蜜是想為自己出氣，但是不想把事情越搞越複雜，“别了，算了吧！”

“憑什麼？”

“你難道想在裁判文書網留下我家這點破事的痕迹嗎？”

田曉禾被說服了，她說的不無道理，當年帶着周方圓離開蘇城來到京市就是想讓她過新的生活。如果真的打這個官司，就是反複在傷口上撒鹽，“好吧！看在你記得我給你科普的知識份上，答應你不告了。但要是她還造次，老娘絕對不放過她！”

周方圓在和她的對話裡想到了兩個人：“田叔他們最近還好嗎？”

田曉禾知道她想問什麼，安撫道：“放心，我爸他們好着呢！咱也得把日子過好，他們才能放心。”

說到過日子，周方圓覺得田曉禾在照顧人這方面是個全能的。她懂法講義氣，細心體貼，拿得定主意，關注她的身體甚至皮膚狀态，情緒價值從來都給到位。

最難的是，明明田曉禾在律所的工作已經很忙，她住在京市的東邊，還每周不落地變着花樣地帶些自己做的食物送到京市西邊她的冰箱裡來。

周方圓環顧四周，自己早出晚歸地逃避在工作裡，難為田曉禾把她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就連廚房裡的醬油、淋浴間的洗發水、餐桌上的抽紙……這些細枝末節都是她默默準備的。

田曉禾就是自己的靈丹妙藥，這麼多年一直為她續着命，得以苟延饞喘。

就如同面前這一碗蘿蔔牛腩面，終于使寒冷的身體恢複血氣，倒頭無夢，好眠了兩個小時。

早上接到Jayden電話，“Jayden哥你放心，我今天會準時來上班的！”

Jayden松了一口氣，“那就好！對了，我和Fanny完全不認識，那事不是我說的。”

“我知道，我怎麼可能會懷疑你，她說的又不止離婚一件事，别的你又不知道。不過不重要了，事實并不是這樣，我不會放心上。”

“你能這麼想就太好了，Fanny已經走了，昨晚就解聘了。咱們今天依舊元氣滿滿好嗎？”

“謝謝你，Jayden哥！”周方圓知道解聘這件事不是Jayden這個級别能做到的，這間酒店能指示人力資源總監Erik做事的隻有一個人。但她還是真心感謝Jayden，一個人就算再嘴硬說自己不會放心上，也會在收到他人鼓勵的時候，忍不住軟下心來。

入職培訓第二天第一節課上，新員工就發現班上少了一個人。Erik破天荒地站出來整頓紀律，宣布有一個新成員因為造謠生事，破壞風氣被解聘。同時希望大家不要再信謠傳謠，對同事友愛團結！

昨天的八卦傳得有多快，今天Erik在課上發火的事傳得就有多快，周方圓再遇到每一個人，大家眼中又變成同情和鼓勵的神情。

部門裡親近的朋友們也過來關心着詢問，周方圓大方回應自己的确離過婚，但是家裡的事并不是傳言那樣。

入職培訓裡最後一節課是成員們被帶着參觀酒店所有的對客區域，下午輪到參觀行政酒廊的時候，大家看到周方圓在現場專業地與客人詢問入住感受，對于客人提出的問題都迅速地回應且解決，情緒絲毫不受昨天謠言的影響，所有人肅然起敬。

——

員工餐廳的晚餐時間錯過了，周方圓從隔壁大樓的便利店買了個三明治準備回去加班。在員工通道口，終于碰到一天沒見到的喬澤川，他剛抽完煙。

這兩人都想着出來幾分鐘的功夫，西裝外面都沒穿外套，凍得直哆嗦，耳朵全吹紅了。

“進去說。”喬澤川帶着她走進了圈圈之家，裡面的溫度終于讓人放松下來，不知道是誰搬來兩把椅子在貓屋裡，周方圓坐下開始啃三明治。

喬澤川看了一眼她手中小小的三明治，“吃這麼少一會上吊都沒勁！”

“我沒那麼脆弱！”

“别被吓得逃之夭夭就行。”

所有的玩笑裡都藏着三分真心話。怕她逃之夭夭，這是喬澤川的玩笑，也是真心話。

他像是有三年前一睜眼就看不到人的創傷後遺症一樣，在聽到員工們的八卦後，第一時間到57層辦公室找她，借口支開了Lucy，再回去就看不到人了。他後來還去了紫竹公園，天氣太冷，他繞了三圈都看不到周方圓。回酒店找Erik處理完事情後，隻敢慌張發了一條微信試探她：“好好休息，明天見！”

短短幾個字裡面藏了多少的惶恐和期待，隻有ptsd的本人才能體會。

還好，她來了。還好，她演得不錯。

周方圓又又又說了一句：“謝謝！”

喬澤川已經聽習慣了，他笑了笑，“朋友，那些故事願意和我說說嗎？”

這可能是今天周方圓接收到的第二十三份關心，但是她突然不想像對别人一樣用簡單又官方的說辭去否認，她的話裡是帶着真心的：“上一代的事兒，我隻是被動參與者。如果能選出身的話，我甯願不來這個世上。”

“既然來了，就别白活一場。即便人生被調整到fuck up模式，事情全部搞砸了，你再看看會發生什麼？它不會被毀滅，你依舊有明天。”喬澤川用舒适的坐姿坐在貓屋的椅子上，手中抱着圈圈，漫不經心地逗着它，嘴裡慢條斯理對周方圓講出這些話，用一種給你鼓勵又不說教的語氣。

周方圓是感動的，這大概是今天聽到最有力量的話，“唯一能解釋的是，我不是私生女，隻是非婚生女。不過說了也不會有人信，所以我都懶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