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盡可能将珠子穿得緊密了,可珠串落在他的腕上,依舊大了些。
他仿佛沒察覺,隻擡起手腕,迎着天光,眯了眼看。
“真漂亮啊。”他感慨。
折竹自覺應當是年紀大了,他就這麼一句話,她卻沒來由鼻頭一酸。
怕被他發現,她也擡眼望了天。
“今天的天氣可真好啊。”她俗套得像個古闆的英國佬。
張邈當然不知道了,他也跟着點了點頭:“是啊,天氣真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陽光太過于刺眼,他閉起了眼:“有沒有帶琵琶?好久沒聽你的琵琶了,我想聽那首《水調歌頭》。”
折竹點了點頭,又想起他現在閉着眼,于是又嗯了一聲,從包裡取出琵琶來。
“明月幾時有……”
……
折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直到陳登回來。
他搬了梯子,爬上屋頂,揮舞着張邈的舊衣,一聲一聲呼喊着他的名字,撕心裂肺,杜鵑泣血。
折竹靜靜地坐在他的靈前,看着他安詳的面容,她最後替他整理了稍大的珠串。
“還好,這次你沒再評論我的琵琶說,隻有‘蛙聲一片’了。”明明是件好笑的事,她卻哽了下,“要不,你再說一次吧?你再說一次,我保證不會拿琵琶砸你了。”
一滴清淚落下,墜在珠串上,綻開光華萬千。
折竹沒有想到,袁基會來吊唁。
陳登說,是他同意的,想必孟卓泉下有知,應當也不會反對的。
喪儀之上,折竹沒怎麼看他。
喪儀結束後,他又和陳登談了許久。
再見時,他本該登車離去的,可他沒有。
他走到折竹面前,說了聲“對不起”:“伍丹的事……”
折竹終于看了他,曾經金尊玉貴的袁氏長公子,如今臉上也隻剩憔悴。
“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折竹淺淺地笑,“如果非要說的話,我也沒有保護好她。”
袁基躊躇着,再度開口:“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
折竹點了點頭:“我們會的,多謝。”
大概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安靜了片刻,袁基輕輕歎了口氣,轉身要走。
“袁基,”折竹還是開口叫住了他,“她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回來的。”
她說得這麼斬釘截鐵,不知道究竟是說給他聽呢,還是在告誡自己:“所以你要撐住,一切都會有個結果的,會有的。”
袁基伫立片刻,再度轉過身來,鄭重朝她揖了一揖。
折竹和陳登将張邈送回了他的故鄉壽張。
新墳孤寂,但要不了多久,也會青青是茔。
陳登灑下一杯薄酒:“賢兄,回家了,好好安歇吧。”
風卷着紙錢,星火點點,消散在暮色裡。
送君千裡,終須一别。折竹牽過夜雪:“走吧。”
他們的頭發忽地被夜風吹得揚起,像是故人親來道别。
陳登正了衣冠:“賢兄,我們……”他本想說“明年再來看你”的,可這個承諾,他說不出口。
思緒如江邊春日柳條千千萬,最後隻編織成一句:“賢兄,就此别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