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因把面前那隻迷走蝶拆開,露出兩排節肢中央細密複雜的電路闆,還有排列宛如一座微縮城市的無數元器件,她盯着看了一會兒,把阿布叫過來,“你能掃描一下,看看核心程序的矩陣模型是哪種嗎?”
阿布掃描了很短暫的時間,“我辨認出了一個很簡單的雙點矩陣,被嵌套在裡面,此外還有很多的嵌套結構無法辨認。”
這個結果不太出乎麋因的意料,“要是提米科瑪在手邊就好了……”
靳京馬上很嚴肅地提醒她,“你的腦損傷怎麼來的?你忘了嗎?”
“我的腦損傷……”麋因若有所思,然後思緒豁然開闊,“對了!我知道我是怎麼從幻覺裡醒過來的了,因為我的腦損傷!”
靳京被她搞糊塗了,“仔細說說?”
“我本來在很深的夢境裡面,是因為一個勁的頭疼把我弄醒的。現在想一想,應該就是前幾天我過渡使用藍色小膠囊,搞出來的輕度腦損傷在發作。”
靳京想一想,似乎有點懂了,“就像做夢的時候,身體受傷驚醒過來一樣?”
“差不多吧。”麋因舉一反三地想了想,“這地方有個夏娃體驗器,就是那台詹白宇給我們展示過的自信發明,應該跟藍色小膠囊異曲同工,就是時間控制得很短,用來提高安全程度。我們去體驗器那裡,用那個東西掃描這隻迷走蝶,搞明白它的矩陣模型,然後破解這個夢境,把那兩個倒黴蛋救回來。”
“問題是……”靳京猶猶豫豫地說,“怎麼去呢?我出去過一趟,外面真假錯亂,被幻覺包圍了,根本就不知道看見的東西是真是假。”
“我們有阿布哇,機器人是不會被幻覺搞亂的。”麋因推着阿布,自己靠着牆壁站起身,“帶路,帶我們去之前的機器那裡。”
自從被麋因和靳京撿回家,阿布的話就明顯多起來,它在街頭上混生活時,整天隻是叫賣,現在成天充滿了俏皮話。麋因總覺得這也算某種生存方式,它可能覺得自己喜歡那一款,所以拼命向着那個方向努力,充分說明了機器人也會揣摩人心。
“我不喜歡人類說機器兩個字。”在無聊的路上,阿布一直侃侃而談,“機器這個稱呼太籠統了,就好像……我管你們叫靈長類,你們也不高興。”
靳京聳聳肩,“我無所謂,我沒有那麼敏感。”
“那我以後就隻管你叫靈長類啦!”阿布竟然表現出氣鼓鼓的情緒。麋因歪頭看着它,一時充滿了好奇,“你的人格模型真的很靈動,而且很具有成長性!你的程序是誰寫的?你應該不是商店裡的量産機生化人吧?”
這下阿布又閉起了嘴巴,明顯不想說了。靳京還是很遲鈍,“那提米科瑪也很靈動,因為它的人格模型是夏娃編輯的嗎?”
“那倒不是。”麋因搖搖頭,“提米科瑪其實是夏娃年輕時候撿來的……”
“就像我一樣?”阿布忽然興奮起來,“就像麋因把我從街上撿回來,這是一種宿命,是天注定的緣分!”
“……”靳京驚訝地瞟了一眼它,“一個機器人,竟然在跟我講宿命,太詭異了……”
“到啦!”阿布忽然站定,指着面前一堵水泥牆,“這就是。”
麋因懷疑地問:“穿牆過去就是?”
機器人用力一點頭,“我是看不見牆的,我隻看見了機器放在那裡。”
靳京抱着兩臂,擺出一個防禦性姿勢,“我開始懷疑它在伺機報複我……”
麋因一聳肩,“那我先穿。”
“哎哎!”靳京伸手攔住她,洩了口氣,“還是我來吧。”他溜達着走出兩步,又頗為可憐地垂下眼看着麋因,“或者……止痛片有沒有?我先吃兩片。”
麋因忍不住啧了一聲,“機器人才沒有那麼無聊,整天想着報複你,它們的程序都是為了高效。”
“好吧……”靳京重新擺好預備姿勢,一個助跑加猛沖,迅速沖破了牆壁,将灰色水泥的假象攪渾,灰霧彌散開,露出後面真實的景象,然後他就稀裡嘩啦、叮呤咣啷地栽進了一堆拖布和水桶的清掃工具裡。
“哈哈哈——”阿布原地手舞足蹈,擺出個勝利的結算姿勢,“機器人一般沒有報複心,但是機器人也有喜歡惡作劇的。”
靳京從一堆拖布當中爬起來,耙梳了下頭發,對着身後目瞪口呆的麋因攤了攤手,“還行吧,挺有意思的,這個惡作劇起碼比我們這趟旅行有意思。”
麋因終于從愕然當中回過神,她捂着臉呐呐,“你知道嗎,你剛才立了個flag,我覺得一會兒發生的事可能會更‘有意思’。”
在阿布的幫助下,麋因又把自己連接在刑具般的立柱上,可能經曆上回有了些經驗,她覺得這次順利多了,并沒有太多的迷亂幻象,隻在瞬間感覺到腦域拓展開,将面前那隻被拆散的迷走蝶包裹其中,它的一切結構、程序、組件分布都清晰地在眼前展現,就仿佛……她忽然間成了一隻高維生物。
原來夏娃的感覺是這樣的?怪不得總是傳說她是千百年不世出的天才,因為她根本就是含着挂出生的嘛!
隻用了幾分鐘,麋因自行從立柱上脫離,但她的表情卻若有所思,默默想了一會兒,忽然擡頭,“我知道元機的矩陣是什麼樣的了!原來……很簡單嘛,是我想得太複雜了。”
靳京提醒她,“元機可以放一放再說,現在最要緊的是把詹白宇抓出來,我們搞定他,然後帶上所有人離開。”
“不不——”麋因搖了搖頭,“我們要抓的不是詹白宇一個人。是他背後的人,或者說背後的家族。他不是自己長成這樣的,一定有人從小對他灌輸這種思想,告訴他是夏娃在迫害他的家族,把他們驅趕到這個偏僻的角落。我們要對付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思想。”
“先别給自己上強度了。”靳京推着她的兩隻肩膀,往前走了一小段,“還是先解決他這個人再說吧。”
詹白宇忽然在寂靜的席面上鼓起掌來,“歡迎歡迎,人終于到齊了。我就知道,憑借夏娃後裔的本事,一定能突破區區一個幻覺迷局,找到我的。”
麋因臉色不怎麼好地走到長桌前,她還沒開口身後站的阿布先咄一聲,指着詹白宇開罵,“大壞蛋!你等好了,我的主人一定會狠狠地收拾你!”
說完又立馬變臉,讨好地湊近麋因,“怎麼樣主人?我這個狠話撂得像模像樣吧?”
“……”麋因無語了半天,小聲回應它,“下回别撂了,說得好像那種每回都失敗的反派。”
詹白宇心情晴朗,一振衣襟走到長桌一端,幾步之外被防水綢布蒙着一個高聳的凸起,看到那一幕,麋因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既然第一場戲演完,我們該第二場高//潮戲了。”他将綢布猛然一拉,露出底下是一枚灌裝着藍綠色防腐液體的生物标本罐,裡面輕輕起伏着一具……豔屍,她眉眼瑰麗,棕發濃密柔順,可能因為浸泡的時間太久,皮膚已經脆弱如紙,輕薄得像個随時會破碎的美夢。
“我要和你賭一場,”詹白宇快樂地宣布,“彩頭就是夏娃的屍體。”
麋因被吓住了,等她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下意識地退了一大步。
“不可能!你不可能有夏娃的屍體!!她、她她走了,我确定她離開藍星了!你怎麼可能弄到她的屍體?我都不知道……”
靳京急忙從後面接住癱軟的麋因,把她支撐起來,不住地低聲安慰,“噓——他騙你的,這一定是個騙局。他就是想看到你這個樣子,他隻是在詐你。”
麋因稍微平息下來激動的情緒,“對……這是假的,你不可能有夏娃的遺骸。”
詹白宇全程都兩手交叉,欣賞着她崩潰的過程,最終挑起譏諷的笑,“别忘了,夏娃這一生‘死’過好幾次,那時候不像現在,聯邦并沒有禁止記憶和身體複制,世家貴族的後裔很多有備用的身體,防止自己不幸犧牲。”
麋因又明顯慌了片刻,但這回她自己鎮定了下來,“不對,夏娃這一生,在藍星上隻犧牲過兩次,第一次是個意外,她乘坐的飛行器在污染區墜落失蹤,找回來時她已經不行了,所以那次的屍體感染損壞,已經銷毀。第二次是她晚年的一次事故,實驗室爆炸,屍體也炸碎了!根本沒有能流落到你手上的屍體! ”
“不相信你可以走啊。”詹白宇指着他們身後方向,“你現在要掉頭離開,我不攔你們啊,反正我說的都是真的。”
靜默當中,坐在桌邊的仇飛幹咳了一聲,“那個……能、能不能帶我們一起走?”
麋因最後回到了長桌一側,她深吸一口氣,極力鎮定下來,“你想賭什麼?”
“藍星人都知道,夏娃最擅長機甲設計和駕駛,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她還很擅長街頭的機器人對抗,是黑市的常勝将軍。就賭這個吧,機器人對抗。”
麋因又懵了,“你……你那麼喜歡強調自己的高貴出身,結果卻要賭街頭小把戲?這是那些流浪機械師才玩的。”
詹白宇對空吹了聲響哨,一隻家庭型清掃機器人過來,将一隻帆布口袋一抖,大堆零零散散的碎片與零件被抖散得滿桌都是。詹白宇一攤手,表示:“請便吧,想用什麼随意,20分鐘後對抗賽開始。”
麋因憂心忡忡地掃視過面前這一堆零件,靳京在旁邊觀察着她反應,小心地問:“有什麼困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