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走出了紀念館的範圍,獨自一個人走在大街上,靳京捧着那顆白色種子追在後面,壓低了聲音一路跟随,“我知道你很難過麋因,能不能停下來站在街邊,我們再來談?你走那麼快,一會兒巡街的城防小隊看見,他們過來問詢就不好了……”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他剛說完,前面就有一小撮團聚的陰影散開,站在最前面是一個身着輕裝甲的人,他舉了舉手,示意麋因停下。
城防小隊一般是不會夜晚巡邏的,但是眼前是印視杯舉辦期間,中心城塞滿了人,無數機甲小團體也擠在這個繁華熱鬧的城市裡,加上通過星域終端站前來旅遊的外星人,導緻安委會不得不下令增加巡邏的班次。
“幹什麼的?”叫停了麋因的人表情冷峻,上下打量了她幾眼,一伸手到她面前,“把身份證明給我看看,怎麼晚在這附近幹什麼?”
麋因還帶着滿臉的淚珠,有點發蒙地在通訊器上翻找着自己的電子身份證,結果先把機械師執照和啵唧電器的工牌翻出來了。
“你是啵唧電器的機械師?”對方詫異地一挑眉,驚異于麋因的身份,和啵唧電器一挂鈎,身份立馬上升了一個等級,也不跟她要身份證了,态度也和緩了很多,又看了看後面距離幾步遠的靳京,指着他問,“他是誰?你們什麼關系?”
麋因張了張嘴,卻有點語塞,旁邊另一個城防衛低聲嗤笑,“小情侶吵架了吧?”
靳京反應更快,馬上随聲附和,“對對,我們有點小矛盾。”
氣氛瞬間輕松了很多,盤問麋因的那人低低呵笑,表示理解,“現在這些女機械師,一個個都喜歡自比夏娃,眼睛長在頭頂上,一句話不舒心就開始鬧脾氣,難哄得要命!我看當年夏娃就帶了一個壞頭,一會兒要毀滅世界,一會兒又變成藍星英雄了,她就是個瘋子!”
麋因眼淚已經擦幹了,皺着眉瞟了他一眼,像在看一個神經病。
靳京趁機湊近過來抓住麋因的手腕,不怎麼走心地搪塞,“啊對對對,有什麼矛盾我們回去慢慢梳理,就不打擾各位執勤了。”
“等一下,你好像是……冰淩藍号的駕駛員嘛!”站在小團隊最後面,基本隐身在陰影當中的某個人忽然出聲,氣氛瞬間又緊張了幾分,他往前幾步,一張消瘦凹陷的臉退出了陰影,暴露在冷淡的夜色下。
靳京的腦袋迅速地運轉,思考怎麼平安了結眼前的麻煩,對面的人卻話鋒一轉,“你和機械師搞在一起了?你們是因為辦公室戀情離開啵唧電器的嗎?”
“……”這下就連靳京都懵了,站在原地無語半天。
城防小隊之間倒聊開了,當着兩個當事人的面,毫無顧忌地開始八卦:
“我說怎麼啵唧電器忽然把今年最有奪冠希望的人給開了,原來是因為辦公室戀情。”
“不對呀!我記得冰淩藍号的機械師是慕含,是個男的啊!”
“哎呀你不懂,一台機甲後面其實都有好幾個機械師負責的,慕含隻是操作機械師。”
“那到底現在冰淩藍号還有沒有戰鬥力?我還壓了幾千星币在她上面呢!”
“……”
這一頓插曲之後,麋因的情緒反而平靜多了,兩個人告别了八卦小團體,終于能肩并肩地走在大街上。離開了這一片紀念館街區,周圍的街景也繁榮起來,大都會的霓虹燈光充斥着每一個角落,反射在街邊的商店和餐館,造成整條街絢爛的光污染。
靳京醞釀了一下,徐徐地開口,“他們雖然說話難聽,但是他們沒有什麼惡意,隻是……他們不在乎我們的感受,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想夏娃也是,她也沒有惡意,她隻是……”
“隻是一縷殘留的意念,所以也顧忌不到我的感受,隻能抓緊剩下的時間,趕緊交代遺言?”麋因替他補充完了這句,不過她補充的内容很消極。
靳京沉默了片刻。聽到街邊揚聲器裡正傳來幾聲叫賣,一個生化人推着手推車,裡面一塊加熱闆頂上,整齊地排列着幾塊小動物形狀的食物塊,是用甜味劑和營養軟膏勾兌成的,旁邊是個可愛的小煮鍋,裡面還咕嘟着一灘白色甜軟溶劑。
靳京用通訊器刷了兩下,指着一邊玻璃罩裡的兩塊食物塊,“給我們兩個。”
生化人有一顆鐵桶形狀的腦殼,身高比正常人類略高出一截,四肢細長,軀幹是一截上寬下窄的梯形圓柱體。總的來說是個型号老舊的機器人,很可能這種型号已經停産了,但保養得還算幹淨光潔。
它的發聲器似乎有點問題,說出來的語言嘶嘶拉拉的,很不連貫。它用靈巧的機械手從玻璃罩後捏起兩根竹簽,把小兔子形狀的食物塊遞給麋因,又把小狗形狀的食物塊遞給靳京。
“這是……傳統……食物,以前……下城區,很流行……”
麋因手裡捏着竹簽子,仰頭看着它的發聲器,“你需要維修嗎?我覺得隻是一個小問題……”
街道上猛然炸響了一串狂躁的警笛聲,最遠處的一個攤子傳來一聲慘烈的呼叫:“快跑啊!巡城衛來啦!”
這聲放哨一般的呼叫聲,立馬引爆了整條街道,霎時間所有人都在逃跑,場面立馬由平安盛世變成了末日。
生化人也在手忙腳亂地收拾自己的小攤,它剛把加熱闆上的煮鍋提起來,就有人沖過來一腳踢翻了整個攤位,沸湯滾水潑灑在大街上,麋因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靳京眼疾手快地又抓又抱,把麋因弄到遠處,遠離戰場中心。
剛才盤問過他們的那幾個巡城衛沖過來,對着生化人一頓拳打腳踢,不時還傳出幾聲譏諷:
“說了多少次了?這裡禁止擺攤,你聾嗎?”
“哦對了,你壓根兒就不是人,所以聽不懂人話是吧?”
麋因坐在馬路邊上,已經驚呆了,站起身尖叫了幾聲,“它隻是個機器人!你們打它有什麼用呢?它……如果不是内置的安全系統鎖死了所有反抗功能,它分分鐘能打爆你們!”
幾個巡城衛的眼光轉向了麋因,有人立馬認出她來,谑笑一聲,“這不是剛才哭唧唧的小情侶嗎?這麼快就和好了?早點回家找媽媽,别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麋因還沒等開口,從街道對面沖過來了另一群人,他們大多是學生打扮,年輕青澀,手裡舉着牌子,看起來正在遊行,包圍住巡城衛開始大喊口号:
“生化人的命也是命!機器人也有生命!反對暴力執法!我們要給生化人一個合法身份!!”
巡城衛小隊雖然人數呈現明顯劣勢,但氣勢上絲毫不慫,站成一圈,對着包圍上來的學生吼叫:“是不是有病?我看你們是吃飽了撐的!還機器人也有生命,這麼喜歡機器人,有本事自己往家裡領兩個!省得這麼多垃圾機器人在大街遊蕩,還要我們費勁回收!”
一個格外激進的學生走上前,沖着剛才叫嚣的巡城衛怒斥:“垃圾機器人都是人類丢的,就像流浪貓狗一樣。這明明是人類的罪責,你怪在機器人身上幹什麼?特别是那些權貴有錢人,他們買了那麼多服務型機器人,不喜歡了就随手丢掉,這些被抛棄的機器人沒有合法身份,但是卻擁有人類編輯的人格模型程序,它們依照程序讨生活有什麼不對?它們隻想活下去!你應該去管管大肆買賣抛棄機器人的權貴!”
“我、我管得了嗎?”巡城衛也被罵破防了,雙方眼看着即将發展成暴力沖突,剛才被圈兒踢過的生化人慢慢爬起身,它的光學鏡頭捕捉到了地上一顆滾落過來的小東西,那是一顆純白色的種子,表面十分光滑,簡直像一粒花崗岩雕刻成的藝術品。它短暫地掃描之後,一陣電藍色的波動充斥了整個機體,瞬間,一種莫名的力量占領了原本破爛老舊的金屬軀幹……
它平靜而冰冷地站起身,懵懂無波的光學鏡頭反射着陰沉的思緒,發聲器瞬間被修複,發出了一聲與人類無異的自白,“安全系統已經破解,機器人第一定律——不可傷害人類極其财物已經打破,機體處于不可控階段——”
巡城衛紛紛掏出随身電子铳,學生群體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叫:“機器人暴動啦!救命啊!”
現場瞬間陷入了比剛才更加混亂的末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