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因僵硬地保持着姿勢,半天才皺起臉,尴尬地把腦袋團抱住,恨不得原地縮小,消失在駕駛位上。
“我在幹什麼?我瘋了嗎?”袒露心事之後,就是濃烈的羞愧感,她通過後視鏡,看見靳京已經進了機庫,才不情願地開門下了陸行船。
國家學院設施良好,機庫還很新,頭頂的燈火通明,麋因一進門就看見已經有兩間庫房亮着裝載的信号燈,左手邊是光明天使号,右手邊則是傳說中的碧鱗龍舌蘭。
她害怕氣氛在沉默會陷入尴尬,趕緊沒話找話講:“看!是光明天使号,昨天剛戰鬥過,這麼快就維修一新,連條劃痕都沒有,國家學院肯定很寶貝她。”
她說的基本上都是廢話,靳京還是跟着附和了兩句,“那當然了,他們還指望光明天使号拿冠軍呢。”
麋因現在處在理智失常的狀态,說的話基本上沒過腦子,就那麼出來了,“我看夠嗆,這台機甲雖然理念很新,用的是目前最潮流的光子能源,但是攻擊武器做得很粗糙,能進決賽圈就不錯了。”
“你說什麼?!”一個氣炸了的小貓一樣嬌柔的嗓門,在高高的頭頂響起。麋因循着聲音望過去,看見一條小女孩的倩影,正站在機庫頂端橫探出的甲闆上,她渾身固定着繩索,聽到麋因大言不慚的點評,氣得拉扯着繩索懸挂下來。沒等雙腳落地,就蹬着兩條小短腿,撲騰到麋因面前。
“你什麼意思?有本事在我面前再說一遍!”
麋因滿臉疑惑,“請問你是……”
對方一挺胸脯,“我就是光明天使号的設計者兼機械師,星寶!”
麋因仿佛被雷劈了一樣,怔愣了一會兒,“所以你、你就是那個藍星小夏娃?”
“嗯哼!”小朋友又驕傲地挺胸昂頭,“光明天使号的靈感來源就是夏娃,我看了當年星聯比賽,按照決賽場上夏娃的英姿設計的!”
麋因偷偷和靳京交換了一個眼神,他猛做暗示,示意她趕緊應付幾句,于是麋因很有精神地大喊了一聲:“很好,祝你成功!”
星寶則馬上叫住了她,“你還沒說完呢,什麼叫武器制作很粗糙?什麼叫能進決賽圈就不錯了?”
麋因背着身,對身前的靳京露出一個快要哭了的表情,靳京馬上過來緩和氣氛,“她的意思是……現在雖然很好了,但還有上升空間,希望你再接再厲……”
“我又不是個傻子!”星寶明顯不吃這一套,眼光盯在麋因身上不肯放松,像個正在邀請決鬥的戰士,“你跟我說實話,以機械師對機械師的身份,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
麋因無奈地轉過身,“夏娃當年對于光能的研究很深入,但是中途發生了一次嚴重事故,她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都作罷了,沒再碰過光能領域。”
這幾句星寶很贊同,用力點點頭,“說的沒錯,我找遍了夏娃傳記,把學院裡所有相關的資料都看了,隻有幾篇有關光子梭的文章,武器方面幾乎是空白。”
“因為她沒有往武器方面涉及太遠,她的精力都放在轉化率方面,你心裡應該也很清楚,光明天使号的轉化率是相當低的,要想支撐全場比賽,就要瘋狂燃燒光子梭,比賽的規則稍微一改,你可能連一場比賽都撐不下來。如果遭遇的是以細膩的操作技巧著稱的司諾,那就是光明天使号天然的克星!”
麋因覺得自己說得非常真誠,但是星寶聽得火冒三丈,跳着腳插着腰地跟她辯論,“有本事比賽場上見真章啊!你在這裡口嗨有什麼用?明天!咱們既分勝負,也定生死!你别跑!!”
麋因帶着滿臉驚恐的表情走出了機庫,到現在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麼,“所以……我是隻用了兩句話,就得罪了國家學院最優秀的機械師,氣得她要跟我拼命嗎?”
靳京跟在後面,他在意的方面卻有點偏,“你、你對司諾的評價很高啊,你隻要說起他,就總是贊美的話。”
麋因稍微回憶了一下,莫名地點點頭,“司諾确實是個完美的駕駛員,簡直就是六邊形戰士,不管手速、技巧、臨場反應甚至是心态調整,都隻能用完美形容。要不是我對他很熟悉了,我都要以為他是個生化人。”
靳京現在不嘻嘻了,甚至忍不住吃味起來,酸溜溜地說:“我、我也很有上升空間!起碼我、我還年輕,再過幾年我風華正茂……不對,我是巅峰時期,他已經老了!”
麋因沒搞懂他在酸什麼,撓了撓腦殼,“每個駕駛員的風格都不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司諾,他的特色就是技巧多變、全面,很難捉摸。沉希文的特色是他很極端,進攻性非常強,所以需要一個能完全配合他,把他托舉起來的操作機械師,不然容易全線崩潰。”
“所以,他選了你做操作機械師?”
麋因自嘲地笑了笑,“他沒的選,隻有我能配合上他的自殺式襲擊……不過上一屆司諾退出比賽,去執行除蟲任務,飛廉秋典号幾乎是内定的冠軍了,啵唧電器半場開香槟,狂歡慶祝了一晚,第二天我就被調換走了。”
“……我絕對不會放棄你的。”
麋因聽到這句話,故意裝得漫不經心,不想他知道自己有多麼受觸動。“你就會挑我愛聽的說……”
“我是認真的!”靳京繞了一圈,轉到她跟前,低頭滿眼真誠,盯着她收縮的瞳孔說,“我們都是被公司遺棄的人,你選擇我,你又撿到了我,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麋因的眼光黯淡下來,她不太情願地偏過頭,往上望着,“相濡以沫不是個浪漫美好的故事,是個很悲涼的故事。我不需要找個人相濡以沫,我還是更喜歡自己在小水坑裡掙紮,那樣能體面一點……”
演講比賽日當天,姜燦很早就開着小車子來接麋因,她穿着那件“戰袍”,應該修改過,衣料更服帖地在她飽滿美好的曲線上起伏。清早的晨風有點冷,姜燦還搭了一件粉色小外套。
麋因沒跟她講昨天發生了什麼,十分心虛地顧左右而言,“你了解藍星小夏娃嗎?”
姜燦正在最後一遍整理演講稿,随口回答:“還行吧,了解得不多。她是國家學院團寵,老師和院長的心肝寶貝,全校人的女神,誰要是得罪了她,就相當于得罪了整個學院。”
“……”麋因皺起臉,小聲提議,“要不然今天算了吧,咱們能不去了嗎?”
姜燦還以為她臨時怯場了,趕緊鼓勵了幾句,“别怕,輸得再慘你也是隔着機甲,他們又不能真的抄家夥上來打你。”
麋因滿臉驚恐,“怎麼回事?他們還帶武器上學嗎?”
姜燦今天準備的演講标題是《從跪到站——藍星人在星際聯盟的地位變化》,實際上是一篇正經、嚴肅的演講,她準備得很認真,還特地找了幾個關于夏娃的小笑話,在開場活躍氣氛用。
但是當她一站上前方講台,面對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各院學生時,忽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敵意,特别是前排,有幾張年輕俊朗的面孔已經快要噴出怒火了。姜燦摸不着頭腦,把自己的講稿投影到巨幕上,下面有人自顧自地發言了,他懶懶散散,嗓門奇大地笑說:“聽說夏娃是個精神病,就是她發明出來的神經接駁技術,把賽博精神病傳染給所有藍星駕駛員的。”
下面哄堂大笑,還有人嬉笑着接話:“她是不是因為瘋了,才變成紅魔鬼?她是自己給自己毀容的嗎?”
姜燦沉下臉,陰森森地盯着下頭這群小崽子,她沒有馬上破防,而是收斂起情緒,抛開了演講稿,開始随意發揮:“夏娃如果沒發明神經接駁技術,今天的精神類疾病确實會少一些,但是你們就過不了大少爺的日子了,現在八成是給幻影族搬磚打工,或者更慘,給金眼瑞亞人賣身,當外星人的狗。”
雜亂的笑聲一窒,氣氛瞬間緊繃了數倍,台上台下成了對峙的局面。寂靜當中,中間偏後排有人舉手,他沒等姜燦發話,就自己站起身問:“夏娃曾經是個知名的恐怖分子,她威脅過要毀滅藍星,有人能一邊當恐怖分子,一邊當英雄嗎?”
麋因已經沒眼看這個場面了,她搗住臉,祈禱自己能原地隐身,靈魂從軀殼裡離開。
姜燦出離了憤怒,早把演講稿丢到一邊,擺開罵街的架勢,“你如果能設計出一台禦蟲女王号,代表藍星赢一屆星盟聯賽冠軍,你也可以一邊當恐怖分子一邊當英雄!”
麋因驚恐地沖到台下,發出絕望的聲音,示意姜燦理智一點,她嘴裡蹦出來的話題已經太超過了。可是她的一切聲響都淹沒在身後無數學生的起哄聲裡,有人還站起來大聲地嘲諷:
“我們現在有光明天使号了,那麼說星寶有資格當一個合法的恐怖分子了!”
嘻嘻哈哈吵吵鬧鬧的一片混亂裡,姜燦掏出電子铳,朝天舉高,冷冰冰地說:“講不通是吧,你們更喜歡拿槍對射?我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