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的鬧鐘聲在清晨氣悶的房間裡響起,麋因緩慢地裹着被子翻滾了一圈,發出一聲悠長的唔聲,慢慢坐起身。
她摸黑走到窗口前,拉開米色的窗簾,隔着有些污漬的玻璃,看着外面冷清的街道。圓形的小窗口打開,立馬流進來一股清新冰涼的空氣,把麋因困倦的睡意吹散了一些。
她又慢吞吞地套上一件居家服,從床頭把輔助發聲器拿起來戴上,又把通訊器拿起,忽然手裡的小裝置放出微微的震顫,似乎有信息來了。
麋因打開屏幕,發現仇飛發過來了一張照片,裡面是他和寇鴻在一起的合照,兩個人興高采烈地捧着一張新鮮出爐的印視杯報名許可證,仇飛伸出兩根指頭比了耶的手勢,寇鴻面對着鏡頭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伸開手臂攬着仇飛,照片裡充滿了一股希望的味道。
照片下還有一行文字,是仇飛寫的:感謝你的推薦信,我們報名成功了。
麋因還沒欣慰多久,視訊器馬上發癫一樣震動起來,無數信息沖進了郵箱,瞬間把未讀郵件沖到了99+。麋因長歎一聲,把通訊器丢開,推開房間門,就看見魯比尼站在通向廚房的走道上,氣哼哼地盯着自己。
“外面全是找你的,已經堵門堵了一個早上。”
像是在應和魯比尼的話,房門傳來砰砰的幾聲敲擊。麋因小心地走到門口,通過監視器看了一眼攝像頭那邊的影像,有三三兩兩的幾小撮人,有個男人距離鏡頭最近,一邊砸門,一邊熱切地喊:“求求你了!我們能給錢,一張推薦信要多少你開個價嘛,價錢好商量。”
他身後跟排隊一樣,蹲了十幾個人,丢了滿地的煙頭,不時傳來罵罵咧咧的議論聲。
麋因鬧心地關掉了監視器,埋着頭不敢看魯比尼要吃人的眼神。
“我早就跟你說了,參加什麼破比賽是個錯誤,你非要參加!在啵唧電器裡老老實實上班不就沒事了?現在搞得鄰居都要來投訴我們!”
麋因委委屈屈地嘀咕,“就算沒有這些,鄰居也經常投訴我們,他們早就希望我們搬走了,因為老是有人害怕你會吃小孩兒……”
魯比尼嘶了一聲,“誰說的?你告訴我,我現在就去他家裡……”
“去吃他的小孩兒嗎?”麋因又嘀咕了一句,坐到餐桌邊,從滿是食物殘渣的桌面上拿起一塊幹面包,“對了——老師呢?還有靳京呢?”
“你說小金毛兒?他自告奮勇,推着貝爾那個老東西出門遛彎去了。”魯比尼下意識看了眼時間,又呐呐幾聲,“怎麼還沒回來?他不會把貝爾給偷跑了吧?”
麋因無奈至極,“誰會偷一個老年癡呆的老大爺?幹什麼用?偷回家繼承他的醫保卡嗎?”
同一時間,靳京正推着輪椅,偷偷藏身在振工路邊的人造綠化帶裡,這一片栽的都是塑料假花,遠遠一看還油綠森森挺像回事,近看就假得不行。靳京一臉懵逼的表情,看着門口擠滿了人,架勢跟讨債一樣。這些落魄機械師和駕駛員,把原本就擁擠的露天樓梯轉角,還有天井結構的四方小院子堵得滿滿當當,别說輪椅,連一個人都鑽不進去。
雙方正在悄然對峙,另一個方向出現了一個亮粉色大嗓門,姜燦蹬着一雙恨天高,以走高跷般的淩厲姿态飛奔過來,又用相撲選手的兇猛姿态把堵門的幾個人擠開,撲到門上開始猛敲:
“是我!我有重要的事要談,快點放我進去。”
這下麋因不得不開門了,瞬間周圍蹲守了一早上的人全部擁到門前,一時充滿了各種不滿的喊叫:
“先讓我進!我來得最早,都等了2個小時了!”
“讓我來!我錢都準備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2分鐘就搞定!”
靳京看準時機推着輪椅沖上去,也混在人群裡,裝模作樣地想要趁亂混進去,嘴裡胡亂喊着:“我有人質,閃開讓我進去,不然我撕票了!”
“……”麋因老遠就認出來了他那一頭金閃閃亮燦燦的金發,無語地看着他演戲。
姜燦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把按着麋因把她怼進了屋裡,回身一腳帶上了門。靳京總算把自己連帶着輪椅塞進來了,靠着牆喘氣。隻有輪椅上的貝爾玩得很開心,兩隻手像小孩兒一樣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姜燦喘勻了氣,發表了一番自己的觀點,“這些人想從你手裡買推薦信,你又是個窮逼……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說得太直白了?”
“……”麋因把捂着眼睛的手掌松開,盡量做出坦然的情态,“沒關系,我喜歡直白點。”
姜燦點點頭繼續說:“你又是個窮逼,有快錢就趕快賺嘛,為什麼不賣?”
麋因嗯了一聲,天真地攤攤手,“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我代表夏娃後裔,要是幹這麼丢人的事,我怕夏娃晚上托夢來找我算賬?”
姜燦沉吟了半天,仿佛明白了什麼,“所以,你的問題就是心理壓力太大了,你信鬼神論?你從小接受的不是唯物主義教育嗎?”
麋因難繃地啧了一聲,“不,我沒有問題,你有問題,你不知道有個詞叫做廉恥嗎?”
姜燦頗為意外地眨眨眼,“我終于發現問題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都像一頭老黃牛一樣在啵唧電器裡埋頭苦幹,但是一點不受待見?”
麋因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眉心皺得像顆苦話梅,“……因為我有廉恥?”
“當然不是,是因為你不會立人設!”
麋因此刻的表情,就跟旁邊老年癡呆的貝爾老師一模一樣,“……什麼東西?”
姜燦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一番諄諄教誨,“每個人都有人設,雖然标簽這種東西貼在身上,會太僵硬,會固化我們的形象。但它就是有用啊,就是能在最短時間内讓别人認識我們。比如我,你覺得我的形象怎麼樣?”
麋因上上下下掃視着她,微如蚊蚋地吐出幾個字,“騙子……”
姜燦整了整衣領,站得繃直,“沒錯!我的形象就是專業、高效、優雅、高貴,這些就是我的人設标簽。”
“……我可沒說……算了,你開心就好……”
姜燦一副得到認同的驕傲模樣,“再來說說你,你現在就急需立個人設出來,你看看那些知名駕駛員,比如司諾,提起他,形容詞總是風華絕代,高嶺之花,天之驕子;沉希文呢,提起他,一般都是什麼進步青年呐,後起之秀,小鎮的鎮草。他們都是走高端路線,我覺得你可以親民一點,現在你就出去,把那些讨要推薦信的人全部收入我們的夏娃粉絲團,滿足他們!不就是幾行字而已嗎?”
麋因捧着臉,漫長地歎了口氣,“這一定是一場噩夢,一定是我今天起床的姿勢不對,我去重起一遍……”
“哎等一下!”姜燦一把抓住了她,“有件重要的事,我真的要跟你商量一下。”
麋因瞬間被氣笑了,“你竟然有重要的事?我猜猜,是不是還要設計個花體字簽名出來?”
“國家學院,想找你來一場表演賽。”
這個極具沖擊力的消息,一下子把麋因打蒙了,她在原地站了許久,都沒有反應,倒是靳京先提出了異議:
“這恐怕不太行,禦蟲女王号一百年沒啟動過了,需要調試、維修,更換很多零件。而且我現在沒有精神力,到底能不能駕駛得了機甲,這個最基本的問題都沒搞定。印視杯馬上要開始了,我們全力準備都不一定來得及,提前打表演賽,這是天方夜譚。”
說到專業之内,姜燦就搞不明白了,她聳聳肩,“其實重點不在于表演賽,國家學院想找你去做一次公開演講。夏娃當年是國家學院的優秀畢業生,也是最出名的一個畢業生,她一直和國家學院深度綁定。今年他們出了一個天才機械師,人稱藍星小夏娃,也會參加本屆印視杯。我看呐,這就是一次捆綁宣傳,俗稱炒熱度。對你來說是天大的便宜呀,不占白不占。”
麋因的聲音都走調了,“天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那如果打輸了呢?”
姜燦還是滿不在意,“輸了就輸了呗,都說了是表演賽,又不影響正式比賽。”
“那如果輸得很慘呢?”
姜燦認真地想了想,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不然,我先替你在中間溝通一下,讓他們放點水,争取表演一個平手出來?這次演講就不收費了?”
“……”麋因閉上眼,頭痛地哀歎,“幸虧世界上沒有鬼神,不然夏娃真的會氣活過來,她會掐死我的!”
像送瘟神一樣把姜燦送走,靳京若有所思了一會兒,遲疑着開口:“初賽的分組已經出來了,你知道第一場比賽的雙方是誰嗎?”
麋因來了精神,“你這麼說,雙方是我認識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