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徑擺在眼前。
第一個停下鏡像的,是索爾。
或許因為常年跟稀有的瀕危植物打交道,索爾對于生命的看待,從植物到人,總是感性與理性并存,不乏真實,也不乏浪漫。
在索爾看來,從來沒有任何一種植物,因為瀕危,就改變自己變成其他旺盛的品種,但它們的生命同樣值得尊重。人也一樣。
所以“接納自我”對他來說,完全不是難事。
索爾做到之後。沒過多久,洛祈、埃文和阮廷榭也憑借自己同現實中人事物的鍊接,回顧覺察,辨别真僞,相繼停下了鏡像。
當一個人活在現實中,而非頭腦裡,就更容易看清自己真實的狀态。而真實,恰恰是接納自我最必不可少的前提。
他們各自的空間又恢複了寂靜,冰牆分割出大大小小的鏡面上,又沉默地映出各自單調而繁多的身影。
但這還不夠。洛祈望着冰藍色的鏡面,如果隻是他們停了下來,還是沒有突破。還是死局。
不過,塞勒剛才的話給了他一些啟發。
在這樣一個密閉空間裡,最根本的破解方法,确實是破壞鏡面。但要怎麼破壞,才能讓全員受到最少的傷害,是個問題。
洛祈從左走到右,又從右走到左。将所有鏡面全部觀察了一遍,他想,這些鏡面像一隻隻眼睛,随着他的走動而改變瞳孔的映射。那麼,這裡到底有沒有弱點?
眼睛。反射。鏡像。真僞。迷失。
它是靠這些,來控制籠中之人的。
忽然一道電流閃過腦海,既然如此,如果不再依賴眼睛來判斷鏡像,會不會能找到破解鏡面的關竅呢?
洛祈在一面冰牆前站定,面對無數被複制的自己,閉上雙眼擡起手,五指觸摸到鏡面上——
關閉視覺。
聽覺,沒有任何聲音。
觸覺,冰涼,且光滑,毫無特殊。
嗅覺,他隻聞見寒冽的冰的味道。
五感正常。
他睜開眼,片刻後又閉上。再一次,他将整個手掌都按壓貼上鏡面。發起感知。
五感先後關閉,隻留下物靈感知。
一些微妙的感知力随着他每一次緩慢、而有規律的呼吸被釋放出來。絲絲縷縷,從指尖向外,遊走在每一寸冰涼的鏡面之中。他已經開始遊刃有餘。
既然萬物有靈,他想,那就試試看它有沒有。
蓦地,他感覺到什麼,倏然睜眼,有些疑惑。他不确定是不是物靈,但這整個空間的無數鏡面,似乎确實有能量高低之分?!
洛祈維持着這個姿勢,保留視覺,眼神随感知一起遊走,開始将視覺一一對應,觀察周圍。
發現了。雖然那些被分割的鏡面之間沒有裂痕,但的确讓他感知到了微弱不同。比如更大的鏡面感知起來更堅實,而更小的鏡面則會感覺更薄更弱。如果将它們感知成一個一個單獨的能量體,加起來構成了整體,或許更說得通。
洛祈有一些驚訝,但更多的是一種振奮。至少他知道了這個空間内的鏡面,物靈感知上是有強有弱的!
那麼,洛祈望着牆面上反射出來的自己的身影——他有沒有可能,幹擾反射?或者幹脆直接破壞最脆弱的反射面?
感知到最脆弱的地方沒有問題。但在“用什麼”來破壞這個問題上,洛祈遲疑了。他将自己背包中的東西全部翻倒出來,一些衣服,一些書,還有些紙筆等小物件。他搖了搖頭,不覺得随便什麼都能奏效。
這裡是由混沌之海凝結而成,看着是冰,但也無法判斷材質是否特殊。如果要一次一次擊打,持續觸發攻擊,所有人都會很危險!
一次就好,洛祈忽然想再看一次鏡面攻擊,他要看清楚攻擊到底是如何發生的。有沒有他遺漏的細節。
恰在此時,整個冰間很巧地一震。
仿佛默契的心有靈犀。
鏡面攻擊随即展開。
洛祈立刻聚精會神,盯着四面八方迎頭而來的冰淩,直到最後一刻才低頭擡手遮擋,冰淩像子彈一樣砸在頭盔和身上,叮铛落地。
是許夢揚。
在另一邊,看穿了鏡面囚籠機制的許夢揚,此時的攻擊意圖也很簡單,他想通過強制觸發鏡面反彈攻擊,破壞其他人的動态影像。從而避免陷入沉迷,起到強行喚醒的作用。
雖然彼此看不見,目的也并不相同,但很巧的,他們隔空打了一次默契的配合。
而洛祈也确實發現了一些細節——
第一,所有冰淩都是瞬間從鏡面中發射而出的,或者說冰淩子彈就脫胎于鏡面。這也許說明,冰淩子彈和鏡面,本質上可能是一個材質?
第二,子彈掉落在地後随之不見。這又是為什麼呢?
第三,在空間内幾十塊鏡面同時發射、如此紛亂的狀況下,竟然沒有一個冰淩子彈砸到其他鏡面上?!
這太讓他驚訝了。
不說那些單一的從上往下的鏡面,就連不規則空間内,距離很近且角度刁鑽的一些冰牆,發射的子彈也全部精準地砸到了他身上。
這意味着一件事,這裡的攻擊絕非随意發射,每一塊鏡面都有着精準的靶子,且子彈隻會落到靶子上。無論增加多少鏡面,靶子都會随之出現。
而靶子,就是他在每塊鏡面上的鏡像!
——如果将鏡面看作狙擊鏡,現在洛祈的身上也許會出現無數的小紅點,和無數精準的紅色彈道。
沒有射偏的可能是嗎?
電光石火間,所有信息沖擊洛祈的大腦,線索串聯,他忽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那些冰淩之所以原地消失,是為了防止籠中的他們再次利用——來反制同一材質的鏡面?!
洛祈一瞬間茅塞頓開。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還真有可能破壞鏡面!
怪不得冰淩的彈道需要如此精準,但凡有一點偏差,或許就會擊中鏡面,導緻冰牆的破裂?
洛祈被這個發現震驚,仿佛忽然知道了正确答案卻苦于考試沒帶筆。
如果他的設想成立,冰淩子彈可以擊穿鏡面,那問題來了,落地就消失的冰淩上哪裡去找?
沒有答案。他立刻将自己的發現,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在線的三人。在得到可行性的肯定之後,四人都對冰淩來源問題陷入了沉默思考。
“要不,”埃文打破沉默,“再引發一次鏡面攻擊?這次我們都嘗試一下,看有沒有可能,不讓冰淩落到地上?”
“可以。”索爾同意,卻也有顧慮,“但大家一定要量力而行,徒手接子彈本來就是很危險的事。更何況……”他環顧一圈,“經過剛才許多次的攻擊觸發,我想,大家所在空間内的鏡面,已經被數次分割至幾十上百塊了吧?”
“确實。”埃文坦言。
翻倍的鏡面漲勢讓人憂心,洛祈知道,最多再引發一次,到兩次,就是極限了。
“好,”洛祈說,“我們做好準備,把能想到的接住冰淩的措施都先想好,就試這一次。”
他們花了幾分鐘時間,将所有能做容器的物件都準備好,衣服、背包、阮廷榭還清空了醫藥箱,希望能順利接到冰淩。
準備就緒後再次觸發了攻擊。
洛祈一邊将手中的書砸向牆面,一邊同時喊:“現在!”
無數鏡面随即閃動,冰淩脫胎而出,子彈一般從四面八方飛速射來。
洛祈用薄衣包住頭臉頸部,低下頭,手中抻開一件由厚衣制作的簡易布兜,身後背着清空的背包,包鍊大敞,方便冰淩落進。
冰淩顆顆砸到他身上,痛得他不斷吸氣,就好像随着數量的增加,威力也成倍放大了似的。
終于寒風刮盡,叮铛聲停,冰間又回歸沉寂。
洛祈閉着眼,雙手顫抖,感覺身上也在顫抖,終于開口,“大家……還好嗎?”
其實都不算太好,每個人都有磕碰擦傷,但所有人都說了“沒事”。
一縷溫熱浸濕了面上罩着的衣物,洛祈聞到了血的味道。他知道,剛剛有兩個冰淩狠砸到了他的鼻梁。
“那就好。”洛祈忍住痛意,“我也沒事。”
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失敗了。
四個人翻遍所有準備好的衣兜、背包、醫藥箱内外,全部都空空如也,哪裡有冰淩的影子?
“奇怪了……”阮廷榭摸着醫藥箱内部的點點凹痕,無疑彰顯着剛剛有東西砸入,但此時,卻連一點冰渣都沒留下,“為什麼不見了?”
“看來,”洛祈想明白了,“這不是落不落地的問題。而是冰淩一旦射出,無論碰到什麼,都會立刻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