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再一次歸于平靜,呈現出一種寂寥的白。
也無風雨,也無晴日。
索爾依舊站在枯藤山巅,可周圍俨然已經是一片死寂,悄無任何的聲息——沒有劇風呼嘯、時鐘回響,也沒有爬藤輾轉、枯葉窸窣……那些東西就那樣靜靜地待在地面,仿佛天地之間,隻徒留自己的呼吸。
“……結束了,嗎?”傳感耳機内,洛祈的聲音弱弱響起。除了震驚與惶然,此時的他幾乎說不出任何話。
“應該吧……”索爾沉沉呼出一口氣,轉身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阮廷榭仍在山麓下的大樹旁歇息。
索爾走回他身邊,蹲下來抱了抱他,“沒事了,Ryan……”
此時的阮廷榭雖然周身還是沒什麼力氣,但還是努力擡起手,攬住他的肩膀“嗯”了一聲。
可阮廷榭的星星還是沒有拿回來。
索爾低下頭,看着阮廷榭仍有些渙散的雙眸,想起剛剛空心人的隻言片語,蹙起眉,略帶遲疑地問道,“Ryan,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回憶嗎?比如說……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嗯,我……”阮廷榭剛想說自己當然記得,但忽然間,調取那些大腦中的記憶片段就像是透過一整片磨砂玻璃——他怎麼都看不清了!
明明感覺話就在嘴邊,可他就是組織不起來。
“我、我記得的,”阮廷榭焦急起來,瞬間紅了眼眶,他拉開二人的距離,眼神止不住地亂飄,在頭腦中瘋狂搜尋,“我記得的,索爾,我、我明明記得的!”
他的喘息變得越來越快,雙手攥緊自己的發絲,驚恐擡頭,幾乎開始語無倫次。
“好了,好了!”索爾見狀,當即拉住阮廷榭的雙臂讓他放下來,随後攬住他,一手輕輕拍着阮廷榭的後背,一手摸摸他的後腦,“沒事,沒關系,Ryan,你先冷靜下來。”
阮廷榭的腦袋埋在索爾肩頭,像一隻迷路的小狗,忍不住嗚咽起來。
“會有辦法的,”索爾笃定道,“一定會。”
“……真的?”阮廷榭擡頭看他。
“當然。”索爾順手擦掉他的眼淚,淺淺笑了下,“别擔心。即使你全都忘了,我也可以一件一件再重新講給你聽,這沒什麼大不了。”
索爾的聲音總是這樣,有種讓人安心的魔力。
阮廷榭點了點頭,聲音有點發悶,但還是說,“好吧。”
“至少你還記得我這個人,可喜可賀!”索爾開起玩笑。
“……”阮廷榭破涕為笑,抿了抿唇,小聲道,“我怎麼可能會不記得你。”
“好啦,”索爾坐下來,長舒了口氣,“現在來好好處理一下傷口。”
剛剛隻做了臨時處理,阮廷榭乖乖背過身去,讓索爾揭開紗布,重新處理傷口。
終于确定兩人還算平安的其他人也松了口氣。
傳感耳機内,洛祈對索爾說道,“你們别擔心,告訴阮阮,我們一定會找回他的星星的。”
“是啊。”許夢揚很有些氣憤,“無法無天了,連星星都敢偷?!”
埃文本意也是想安慰他們的,可此時卻無法不加深了對伊甸的擔心。
“對了!”洛祈忽然想起剛剛未完的話題,“索爾,你還沒說,你是怎麼找到阮阮的呢,還有那什麼……地衣,”他有些記不清,“……的号角?”
索爾被逗笑了,糾正道,“是天使的号角。”
“啊對,”洛祈略微尴尬地笑了下,“是什麼東西啊?”
索爾手上不停,娓娓道來,“是這樣的……”
原來,索爾剛上島的時候,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片瀕危植物園,其數量、品種、類别都遠遠超過他跟随的研究團隊。
這對于一個瀕危植物研究者,毫無疑問是莫大的吸引力。當時,索爾簡直想挨個給那些沒見過的植物做切片,好帶回研究所。
不知怎的,即使理性如他,都差點陷進去,忘記了他們來時的目的。
可直到他開始在園區中漫步,并且無意間看到一叢向陽而生的“天使的号角”時——才恍然反應過來,有問題!
“天使的号角”是木曼陀羅屬的一種瀕危植物。
雖然隻在特定的實驗園中見過,但索爾記得其最大的特色,便是它們特别的形态:垂垂而下收攏的花苞、綻開的尾端,猶如歐洲中世紀淑女典雅修身的魚尾裙。
這樣的形态從沒有意外——但當時園區内的那叢“天使的号角”居然高高揚起,開放得跟一般的喇叭花别無二緻!
這有問題,很不對勁。
索爾緊盯着那叢高昂的花朵,再次回想起當時導師在介紹時,曾用“惡魔的号角”來形容過這種植物——因為它具有非常強的緻幻性,和許多能作用于人類自主神經系統的生物毒素。當時在植物界也不乏聞到其花香而陷入無意識中的記載。
糟了,如果自己已經陷入了麻醉……
索爾顧不得其他,拉過背包用力砸向那叢天使的号角。
果不其然,在昂揚的白色花瓣被砸得七零八落之後,眼前的一切如海市蜃樓被揭開,開始出現了動搖。
視野彌散,又重建,迷霧散去,眼前出現了真實的場景。
那是一片龜裂的大地。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而阮廷榭不在他身旁。
索爾的星星便在此時現身,“比我想的要快,你很棒。”那聲音溫潤和煦,不疾不徐,雖然帶着清脆的尾音,卻會讓索爾想起他當植物學家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