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好奇怪,感覺我像是欺負對方的壞人了。
我克制着不去看他的反應,開始在心中背誦早上的課文,木然地捏着棉簽繼續塗藥。極為漫長的過程後,我如釋重負地放下裝有碘伏的無菌罐。
“好了,黃濑同學。現在坐到那邊,我給你簡單包紮一下。”
他終于放松下來:“啊……麻煩你了。”
整個過程中都非常安靜的少年乖乖地坐在了桌前,我也拾起桌上的無菌紗布和繃帶開始包紮。
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觸碰到對方的手臂。
就算盡力想要忽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屬于他的信息。比指腹更加熾熱的體溫,富有力量感的流暢肌肉線條,皮膚下凸起的血管和骨骼輪廓。
我記得黃濑同學是籃球部的正選,聽說還是王牌。雖然長着一副偶像臉,但他毋庸置疑是個運動系。
在我纖細瘦弱的手腕對比下,視野裡的這隻手臂愈發顯得強壯有力,它的主人很像是那種能一球把我送進醫院的危險角色。
好……好有壓迫感!
我表面認真,實際上神遊天外。
包紮的過程中,誰都沒有說話。
沉默對于習慣獨處的我來說是默認狀态。但黃濑同學為什麼也這麼安靜?
好奇怪。
我默默将繃帶尾段塞進綁好的繃帶圈裡,收回了手,一副等待客戶驗收的忐忑模樣。
可包紮完畢後,他也沒有動。
我困惑地擡起頭,恰好與他對上視線。
那個瞬間,我看見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瞳微微睜大,其中映出屬于我的輪廓。
但比起注視,更像是單純對着我的方向在走神。
他看上去有些怔愣,停頓了一下才開口:“……啊,結束了嗎。”
風從敞開的窗口湧入,攪動停滞的空氣。
保健室明亮的燈光和室外透進來的陽光融為一體,落在桌前,在她的發間暈開溫暖的顔色。
因為靠得足夠近,藥水略微刺鼻的味道從她身上傳來,卻奇異地并不令人厭惡。
黑發的女孩坐在旁側,視線專注地落在他身上。因為礙事而被别在耳後的鬓發從肩頸上滑下,垂落在距離他手腕大約五公分的空氣裡,隐約帶來一股癢意。
目光相觸的時刻,他少見地、清晰地、完完整整地捕捉到那雙過于平靜的眼睛。
也是這時,黃濑涼太才發現宮城的瞳色是淺淡的紫。
“嗯。”
她好像呆了一下,連眨眼的動作都忘了做。回過神來時,臉上的疑惑即刻轉變為不安,緊接着目光也開始閃躲。
那個瞬間他下意識的想法是:看上去有點可愛。
因為模特的工作,黃濑涼太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女孩子,其中外貌出衆的占大多數,所以她沒有多特别。
宮城也不是那種甜美可愛的長相。雖然有着精緻美麗的容貌,但她的表情和話語都很少,會給人留下冷淡的印象。
可實際又是另一回事。
她的皮膚很白,不是天生的白皙,而是缺乏陽光照射的蒼白,所以更顯得貼在臉頰邊的紗布十分顯眼。
這樣的事物出現在那副缺少攻擊性的蒼白面孔上時,多少會讓人擔心。
腦海中浮現出初次對話時的場景。
窗外的陽光恰好落在腳邊,在他們兩人間的過道上劃出明晰的分界線。他沐浴在光亮裡,而她一言不發地垂下頭,在陰影中縮成一團,身上所有色彩都融化消褪,仿佛下一秒就會破碎。
因為看上去實在太可憐,所以沒忍住幫了她。
——是同情,僅此而已。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
“我先簡單包紮了一下,等老師回來之後再重新處理比較好。”她緊張地往後退開,将手規矩地收在膝蓋上,坐姿端正。
于是那股氣息逐漸遠離了。
黃濑涼太就這樣盯着她看了一會,直到她又要因為突然的沉默而感到坐立不安前,突然說:“之前看到就很在意了,你身上總是有很多傷。”
“有被人欺負嗎?”語氣開始變得嚴肅。
“需要幫忙嗎?”表情也認真起來。
因為陷入思考,她又變回那副缺乏表情的模樣:“啊?哦……謝謝。但是我沒有被人欺負。”
“受傷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聽起來有些奇怪,我運氣很差,所以時不時就會受傷。”
到底是運氣有多差才會變成那樣啊!要不然把小綠間經常看的晨間占蔔節目推薦給她吧?
在他冒出這樣的想法時,手機鬧鈴的聲音突然在宮城的口袋中響起。她手忙腳亂地拿出來關掉鬧鐘,中途險些把手機摔到地上。
于是他意識到體育課快結束了。
“要回去了嗎?”他問。
她先是點了點頭,又猶豫地看他:“老師回來之前,需要我陪你嗎?”
這是把他當成什麼需要被保護的對象了嗎?他有些好笑地說:“我又不是小孩子啦。”
她也笑了一下,用那種安心下來的表情對他說:“那晚點見。”
“嗯,晚點見。”
伴随着落下的話音,她從座椅上搖搖晃晃地站起,溫紫色的眼睛落進一點光,像寶石一樣亮晶晶。
他從那張放松下來的、帶着柔和表情的臉上找到了溫暖的情緒,是被認可的喜悅,以及無比純粹的關心與信任。
她走出兩步,又回頭和他對視,然後揮揮手做出道别的動作。
最後,保健室的門被輕輕阖上。
“啊,糟糕。”
許久之後,重歸寂靜的室内,還呆坐在原位的少年後仰着靠上椅背,自暴自棄地用手背蓋住眼睛,沉痛地歎了口氣。
“……這樣不就顯得剛才突然心跳加速的我像個變态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