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學意味着新的開始。
對我而言也意味着嶄新的不幸。
身旁的班主任用粉筆在黑闆上寫下我的名字,而我就像動物園裡的猴子一樣木然地站在講台上,被動承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這是剛從東京轉學過來的宮城伊織同學,今天開始大家要和她好好相處哦。”
好可怕。
“我的名字是……宮城伊織,請多指教。”
強忍着因為過度緊張産生的耳鳴眩暈以及嘔吐沖動,我艱難地從喉嚨間擠出這段話。
自我介紹的環節原本是給轉校生融入集體的機會,但對我這樣想要成為透明人的家夥來說,隻是一場漫長的公開處刑。
原本安靜的教室裡開始有人交頭接耳,我聽不清,但應該是在發表對我的評價吧,像是:這家夥看起來好陰沉啊——之類的。
好想消失。
“靜一靜,現在還在上課。”
班主任皺着眉頭敲了敲桌子,教室内的竊竊私語才終于消停下來。她環視一圈,伸手指向了最後一排的空位。
“宮城同學就先坐那裡吧,之後再給你調整座位。”
我垂下頭,一言不發地走向屬于我的位置。劉海和鬓發在這一刻總算起到它們應有的作用,隔絕了所有視線,我也因此找回了些許安全感。
将書包放在桌上後,我抽出座椅,先檢查了一番。
因為曾經發生過那種社會性死亡事件,比如說好端端的座椅在我坐上去時突然莫名其妙地散架,所以那之後我都會事先做好心理準備。
當然也不是我神經質,對小概率事件疑神疑鬼,隻是我運氣總是很差。
座椅沒問題,課桌沒問題,課本沒問題,文具也……
在書包裡翻來覆去地找了三圈之後,我終于确信昨晚放進去的筆現在并不在裡面。
啊,我就知道。
出門前在玄關摔了一跤,包裡的東西也因此全掉了出來,大概是那個時候落在了哪裡吧。
偏偏這節課還是數學,沒有筆的話什麼都做不了。我僵硬地翻開課本,做好對着桌面發呆一整節課的打算。
“是需要這個嗎?我看你一直在找東西。”
從左側突然傳來了男生的聲音,刻意壓低的尾音輕輕落入空氣裡。
我驚慌失措地擡頭,那個瞬間率先映入眼中的是窗外過盛的亮光,其次是陽光中仿佛在閃閃發光的金發,最後才是鄰座的男生那張過于完美的臉。
他拿着一支筆,笑着看向我,額發垂落的陰影劃過眼尾,将那雙近似琥珀的眼瞳渲染得愈加明亮。
像是初次走入太陽下的夜行生物,我抖了一下,差點就要叫出聲來。
——好、好耀眼!
陽角氣場強烈過頭了根本無法直視!
眼睛仿佛被燙到,我即刻錯開視線,小聲地回答:“是的。”
“那這個借給你用吧?我還有好多支哦。”
他的聲音溫和,似乎擔心我會有所顧慮,用的也是禮貌的詢問,這份體貼卻讓我更加無地自容。
落入窘境時,比起被人幫助,我更希望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一旦意識到會被嘲笑,亦或是會給人添麻煩,羞恥感就會像潮水一樣湧來,令我感到窒息。
好想成為一粒灰塵,鑽入地闆的縫隙之中,但本能卻逼迫着我給出肯定的答複。
“嗯,謝謝……”
我從他手中接過那支中性筆。金屬制的筆蓋落在手中留下冰涼的觸感,像是一枚釘子刺入皮膚,我的手指也因此不受控制地蜷縮了一下。
我低下頭,将垂落的頭發當做屏障。
手中的筆有着漂亮的水藍色外殼。就和夏天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波子汽水一樣,透露出幹淨清爽的感覺。
那是一支沒有半點劃痕的、嶄新的筆。
注意到這點時,強烈的負罪感突然從心底湧出,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即将要破壞美好事物的惡役。
——是我的錯。
熟悉的噪音又一次充斥在我的腦海裡。
明明應該感激這份好意才對,可此刻無比強烈的自責情緒包裹住我,将那點從他人的善意中所汲取到的溫暖也蠶食殆盡。
安靜的教室裡,老師的聲音清晰地從講台上傳來。
我緩慢擰開筆蓋,筆尖輕觸紙面,留下深色的墨漬,而後是長達五秒的停頓。最終,未能成形的數學公式變成幾個潦草的假名,組成一句簡短的話。
「對不起」
我總會把一切都搞砸。
*
我是個不幸的人。
這并不是青春期為了逃避現實發出的感歎。
乘坐的電車經常延誤,想買的東西剛好告罄,走在路上會被絆倒,概率遊戲絕對會輸,經過操場時總是被各種球類莫名其妙砸中。
我的人生總是遍布意外,但意外若是每次都會如期而至,那就沒辦法用單純的“運氣不好”來解釋了。
仿佛有某種超自然的力量,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件盡數導向了壞的那一面。如果一件壞事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發生,那麼對我來說就是無限趨近于百分百。
轉學的契機隻是一顆普通的籃球。
雖然我有豐富的被砸經驗,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投球的人力氣很大,幹勁顯然也很足,所以直接把我送進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