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不妨事。”鄧祭酒環顧四周道:“北音遺響是上古仙曲,創世女始祖虞夏所作,能通天神,還可借助舊物看到過去的畫面,你試一試看看是否能在這裡看到亞醜當日赴死的畫面。”
無邪點點頭,取出琴來,北音遺響,大音希聲,大悲莫名,這是失落世界的藝術,無邪款動琴弦,前半哀音曼響,後半變徵流商。
畫面模模糊糊影影綽綽的再現于枯墓之中,無邪還不能十分娴熟的彈奏北音遺響,記憶的畫面仿若燭光飄搖,忽明忽滅,記憶中的聲音也是時有時無,忽遠忽近。
是年盤龍城遇大天災,死了許許多多的人,陛下的金器未能如期供奉,皇穹宇降罪,要以盤龍城的百姓作為人牲獻祭天神以求太平,亞醜斷不肯從,一再死谏獻祭有違天倫,終于激怒了皇穹宇當時的王。
原本世人并不相信亞醜真的會因此就死,博望學宮,各地方國,九州的有識之士都以為這不過是亞醜用自己的名望投入到一場不會勝利的戰争中,即使隻是做到這個程度,也足以赢得世人的敬意和感動,促使人流源源不斷向盤龍城彙聚.
一場聲勢浩大卻沒有在信史上留下隻言片語的祭祀,皇穹宇的圖騰是玄鳥,天降玄鳥,既而生人皇,巨型黃金玄鳥居祭台正中,宮人将美酒撒滿大地,酒香芬芳,其氣從陽上升,其質達陰下潤,上升的酒氣,和滲透到土裡的酒水,能夠融通天和地。
無邪正應接不暇的環顧着眼前的一切,在人群中看到一個女子,這女子有着驚人的美貌,即使她在畫面裡身形模糊,十分遙遠,可她的美貌依舊驚心動魄,她散亂着頭發,穿着粗布麻衣,赤着腳,無邪意識到這就是他開始彈奏北音遺響後時時夢到的女子,她居然也出現在了這場祭祀,無邪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臉,不及細看,鄧祭酒輕輕拍了拍無邪的肩膀,讓他能繼續延續亞醜的畫面。
大祭司優雅的指揮着屬下将或肢解,或對剖,或斷首,或火燒,或溺斃,或暴曬慘死的人牲,擺出各種匪夷所思的陣,巫觋狂舞并将朱砂厚厚播撒在一層又一層屍體上,皇穹宇的貴族們白晃晃一片高高在上當作慶祝盛大的節日,宮廷萬舞,酒酣耳熱。
亞醜沐浴淨身,剪掉了頭發和指甲,身穿粗布麻衣。他蒼白嶙峋,被嚴酷的牢獄生活折磨的脫了形,可他依舊無比堅定,聲如洪鐘,試圖喚醒皇穹宇不曾存在的良心,道“天降大災,若是我一人的過錯,那就罪不及我族民,若是族民有罪,那責任也都在我一人,不能因我一人之失而傷及無辜的衆生,若我死并不能得天垂憐,請陛下永不再人祭。”
巨大的祭台下火光沖天,亞醜被活活烤死在了祭台上,接着被衆位貴族分食。而諷刺的是亞醜願百次去死以換取衆生,王卻以亞醜之死,大肆殺殉,創害民意,盤龍城舊臣皆令從死,工匠生閉墓中。
無邪實在不忍再看,按住琴弦崩潰大哭。
英雄至此,何必英雄。
亞醜以一人之死換的太平并未延續,反而他的家族被皇穹宇蠶食殆盡,他的後代還在繼續着殘忍的事業,并錯以為家族榮耀,亞醜以死明志的壯舉在他們看來像個小醜、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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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不能成功,明知必死無疑,依然慷慨而行,在現在的黃金家族眼中,亞醜的行為,可謂愚蠢,不自量力,飛蛾撲火,在皇穹宇的眼中,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自毀前程的行為,而在古老的人類精神中,這個行為有着一個恰如其當的名稱: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無邪深信這是最偉大的靈魂,正是有這樣偉大的靈魂才讓蒼生得以延續。
亞醜之墓即在眼前,好似等了很久很久。鄧祭酒緩緩走上前去,輕撫墓碑,沉吟道:“我已經老了,但你是永遠的神話,我很懷念你。”
“君埋泉下泥削骨,我寄人間獨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