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就是買車票、辦出院、離開……
文磊拿着嚴隊給的銀行卡,對陳銘生說:“生哥,嚴隊說了,我們坐飛機走,這樣快一點,也安全。”
陳銘生靠在床上,他揉着自己右腿殘肢上的皮膚和肌肉,緩解無時無刻不在的幻肢痛,他哼笑了一聲,指了指文磊從隊裡帶回來的破輪椅,“隊裡有多少錢我還不知道嗎?我這一次把隊裡的錢花完,大家以後受傷還怎麼辦?況且,我都已經不是隊裡的人了……”陳銘生拉開了床頭櫃的小抽屜,他從裡面拿出了自己的銀行卡,“先用我的錢,如果不夠,再用隊裡的。”
“就坐火車走吧,一樣的,買卧鋪,能躺着,睡一覺就到遼城了……”
文磊買了從南甯到遼城的火車票,硬卧,566塊錢,35個小時。文磊覺得時間太長了,而陳銘生卻覺得價格便宜。
其實這一路上遇到的困難遠比睡一覺要難得多,出院前,陳銘生在醫院完成了最後一次傷口的徹底消毒,醫生本來不建議出院,但是為了安全,隻能轉移。臨出發前,陳銘生讓護士給他插了導尿管,火車上廁所小,輪椅推不進去。
一個舊輪椅,一個黑色背包,兩個人就踏上了去遼城的路。之前無數次在旅途中奔波,但是這一次他發現,失去一條腿的旅途是如此艱難。當文磊背着他在硬卧車廂找位子的時候,文磊每走一步,步子的節奏扯着傷口,疼得凜冽。
一路上,兩個人成為了所有旅客的關注的焦點,無數人停下腳步,看他們兩個人,文磊被大家的目光看得臉上灼灼地疼,他硬着頭皮,背着陳銘生往前……
等找到位置的時候,疼痛已經到了他忍耐的極限,他趕緊躺下來,揉捏自己的殘肢,緩解痛苦。狹窄的過道,相鄰鋪位收拾東西的人,都停止了手中動作,對他們行注目禮。
文磊赤紅着臉,把從隊裡帶過來的破輪椅,折疊起來,有些生鏽的軸承,怎麼都合不上,陳銘生笑了,他坐在卧鋪上,伸手說:“我來吧。”他用力掰輪椅折疊的地方,用巧勁,給它合上。
文磊用最快的速度把輪椅收到走廊的轉角,等他回來,陳銘生旁若無人地唠叨,“這一趟,這個破輪椅要壽終正寝了……”
文磊擡頭,一本正經地說:“嚴隊說了,送你了。”
陳銘生笑開了,“替我謝謝他,先保證它能平安用到遼城吧……這個千年老古董。”
一路上,對面鋪位的大媽,忍不住地向文磊問這問那,文磊禮貌地回應着,陳銘生不想顧及沒有空閑顧及,因為嚴重的幻肢痛,在無時無刻折磨着他的神經。一路上,鐵軌有節奏地撞擊着鐵路,有節奏的咣當聲,在耳邊響了35個小時。一路上,他止疼藥吃得比飯多,就這樣默默地忍着,熬着……
深夜,火車上的燈光熄滅了,此起彼伏地呼噜聲開始傳來,他卻疼得睡意全無。他想不通,明明右腿已經離開自己的身體了,為什麼自己還是能清晰的感覺到膝蓋和腳踝的疼痛?
從皮膚到骨頭,那麼明顯。醫生說,疼痛不是因為肢體,是因為大腦還沒有接受身體已經失去了這個部分。他不明白,自己心裡都接受了,為什麼大腦還在留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右側空蕩蕩地褲腿,輕輕地哼笑了一聲,告訴自己,真的沒有了啊……他慢慢地想着,慢慢熬着,終于到了天亮。
到了遼城,先去醫院,辦住院,處理傷口,等挂上消炎藥,陳銘生就睡着了。文磊終于有時間給嚴隊打電話報平安,等嚴隊知道他們是坐綠皮火車去的時候,隔着電話給文磊一頓臭罵,放下電話,嚴隊氣不過,繼續打電話罵陳銘生。
陳銘生睡得正熟,隐約聽到手機在響,他按下接通鍵,有些虛弱地說:“喂。”霎時,裡面傳來嚴隊暴跳如雷的吼聲,“陳銘生,你個臭小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陳銘生把話筒從耳朵上拿開,皺着眉頭,“嚴隊,我不是好好的嗎?你吼這麼大聲幹嘛!”
嚴隊依然是火冒三丈,“我沒功夫跟你這個臭小子啰嗦,你到時候腿再感染怎麼辦,再截?真的是瞎胡鬧,文磊那個小子也是,三下兩下就給你忽悠了,你說說你這個嘴,到底是跟誰學的!”
陳銘生笑了,“跟你啊,你一手帶出來的,現在就後悔了?嚴隊,沒事,你别吼了,消消氣,我已經在醫院了,都挺好的,你别擔心。”
嚴隊沒回話,電話那邊隻剩下他粗重的喘氣聲,陳銘生知道,師傅在生氣,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開口,“嚴隊,隊裡的老隊員,走的走,傷的傷,現在就剩下老徐了……您自己,一定多注意安全。”
聽了陳銘生的話,嚴隊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觸碰了一下,他的語氣一下就軟了下來,有些動情地說:“你也是,照顧好自己,好好養傷,好好康複。”
“嗯。”
放下電話,他在想,隊裡還剩下哪些人,那些曾經一起并肩戰鬥的人,如今,犧牲的犧牲,傷殘的傷殘,還剩下幾個人?“唉——”他歎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