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陳銘生從張嬸的店裡,買了很漂亮的果籃,他開上了車,循着記憶,帶着楊昭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單元,沿着台階向上,曾經的感覺又将他包圍,到了三樓那個熟悉的門口,陳銘生看到,門上的對聯已經落滿了吹塵,原本鮮紅的顔色已經被風雨剝蝕得斑斑駁駁,甚至門上插着的一把艾葉也已經完全朽爛。
楊昭跟在後面,看到這一幕,不禁有點失落。
陳銘生抱着試一試的心态,敲了敲門,不出意料地,沒有人答應。
楊昭說:“看樣子,這房子很久沒人住了。”
“嗯。”陳銘生應答的有些失落。
就在他準備拎着東西離開的時候,他有些激動地轉身,然後重重地敲了敲門,“師母,你在家嗎?我是陳銘生,我想回來看看你……”
門裡,依舊沒有動靜。
楊昭看出了陳銘生内心的起伏,她輕輕地拍了拍陳銘生的肩膀,像是安慰,也像是陪伴。
就在這時,對面的門開了,打開門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阿婆,她蹒跚地走出來,摘下了臉上的老花鏡。
“找老嚴媳婦?”說完這句話,她又遲疑了一下,“現在不是老嚴媳婦了……是找她嗎?”
“是的,阿婆。”楊昭回答。
“早都不在這住了,改嫁了。”
“什麼時候的事?”陳銘生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有些蹒跚地往前邁了兩步。
阿婆扶着門框,想了想,“三年多之前改嫁的吧。唉,一個女人的日子,難熬啊,老嚴開始也不在本地工作,後來受了很重的傷回來,就回來養傷的那幾年,才過上了的安穩日子,然後又是調到外地工作,兩個人,結婚了二十多年,也沒有個孩子。最後啊,就離婚了,再後來啊,老嚴也犧牲了。不改嫁,怎麼辦呢?到老了,還是要有個伴……“
“阿婆,您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嗎?”陳銘生嗫嚅着開了口。
“聽說是嫁給省兒童醫院邊上,有個開超市的人,離異,帶個兒子,現在應該已經當奶奶了吧……”
“是嗎……”陳銘生的眼睛有些出神,楊昭看不出他在想什麼,“阿婆,謝謝您。”
回到車上,陳銘生坐在副駕駛,沒有說話,楊昭看着他,良久,她才開口,“去省兒童醫院看看?”
“嗯。”
楊昭設置了導航,他們徐徐向兒童醫院開進,路上,陳銘生沒有說話,他呆呆地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風景,越靠近兒童醫院,他的心情越緊張,他想看到師母,又害怕看到。
遠遠的兒童醫院的大門就在眼前,餘光中,他看到了正對着大門的那個小超市,門口一個熟悉的矮矮胖胖的身影。她正在整理着超市門口的商品,旁邊還跟着一個三四歲的小孩。
“陳銘生,你說我們把車停在……”楊昭說了一半,就看到陳銘生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那個小小的門面門口,順着他的眼睛的方向看去。
矮矮胖胖的大媽笑語盈盈地抱起了那個三四歲的小孩,然後給他從兜裡摸出來的一根棒棒糖,超市的男主人出來了,接過她手中的孩子,又給那個大媽披上了一件外套。看到陳銘生的反應,楊昭知道,這個就是她要找的人。
“要過去打個招呼嗎?”楊昭輕輕地問。
“不去了,遠遠看一眼就行了,知道她過得好,嚴隊……九泉下,也可以安息了。”陳銘生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像是帶着深不見底的憂傷。然後他撕開了放在腿上的果籃,從那一把黃色的香蕉上掰下來一根,剝開,把香蕉皮撕到底,一口吞下了一大半,隻嚼了兩三口,又把剩下的塞進嘴巴。
楊昭呆呆地看着他,看他就這樣,剝了一根,塞進嘴巴,然後,又一根,直到兩個腮幫子塞滿了香蕉,他艱難地嚼着,然後往下咽。
等他又伸手去掰果籃裡面的香蕉的時候,楊昭把它奪了過來,“陳銘生,你别這樣。”
她一把摟住了陳銘生的脖子,把他攬在自己的懷裡,輕輕地安慰,“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她感覺到自己懷裡的那個身體,在微微顫抖,陳銘生把臉埋在楊昭的脖頸裡,良久,他擠出一句話,“嚴隊以前最喜歡吃香蕉了……”
楊昭摩挲着陳銘生的寸頭,輕輕地說:“你怨她嗎?”
“不怨,我看了我媽媽就知道一個人是生活有多苦。到老了,有個伴,挺好的……就是嚴隊也沒留下個孩子。”
“你、文磊,還有那麼多的年輕人,你們都是他的孩子,他知道你們這麼堅定地走他選擇的路,他會驕傲的,真的。”
這兩天在西甯的行程,陳銘生經曆了一些情感的大起大落,中午吃完飯,他就覺得特别特别累,楊昭給他鋪好了床,讓他去好好的睡一覺。
陳銘生午睡的時候,楊昭坐在客廳的小餐桌上,用電腦處理着自己工作上的事,餘光中,她看到了掉在鞋櫃後面的一張照片,她蹲下身子,從鞋櫃的縫隙裡面,撿起來了那張照片。
照片已經老舊的不成樣子,黑白的底色,已經老舊泛黃,但是依然能夠清晰地看出來,這是陳銘生爸媽的結婚照,照片上,陳銘生的爸爸穿着老式的警服,款式雖簡單,卻熨燙得平平整整,堅毅的身姿,挺拔俊俏。陳銘生的媽媽年輕有活力,眉眼之間,盡是沉浸在愛中的笑意,兩條又粗又黑的麻花辮墜着兩個蝴蝶結。
楊昭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撿起來,吹去上面的浮灰,在用手掌抹平,可是它真的經曆了太多的時間,有些痕迹不是輕易能夠去除,她從包裡拿出了自己的日程本。翻開,本子的扉頁是她和陳銘生的結婚照,它把這張照片很鄭重地夾在本子裡,她想帶回遼城,找個專業的人,重新修複一下。
忙完工作,陳銘生還睡着,她開始整理陳銘生帶回來的他媽媽的病例資料,從頭到尾閱讀,再仔細梳理,她把重要的信息整理出來,然後,給爸爸打了一個電話,咨詢遼城精神科疾病的治療醫院和醫生,然後溝通了陳銘生媽媽的病情。
爸爸給她推薦了醫生也給了醫生的聯系方式,她跟醫生初步溝通,又把病例和資料用郵件發給醫生,等待着回複。
窗外的光已經有點暗了,她打開了客廳的白熾燈,昏黃的鎢絲,一下把整個屋子照亮,她站在屋子中間,看着這個老舊的房間,然後她推開了客廳那個小邊櫃的茶色玻璃,從裡面取出三根香,給陳銘生的爸爸點上。
袅袅煙火之中,那張酷似陳銘生卻年輕很多的臉,讓她心生悲戚,小時候陳銘生看着他長大,然後看着自己和爸爸越來越像,再和爸爸一樣,最後,自己的年齡超過了爸爸,而他,還是這樣,看似嚴肅,實則包含萬語千言,她不知道陳銘生看着照片裡的爸爸長大是什麼樣的心情,她隻想用她的愛,去彌補他童年很多很多化不開的傷痛。
在楊昭發呆的時候,陳銘生已經起來了,他走到楊昭身邊,也默默地從小邊櫃裡面取出三支香,給爸爸點上。然後他坐在了餐桌的邊上,喝楊昭杯子裡面剩下來的半杯水。
“涼了,我再給你倒點。”
“沒事。”
楊昭看着陳銘生咕嘟咕嘟地把水喝光,又去廚房拎開水瓶,給他重新倒了一杯,把開水放在了旁邊的小邊桌上,“陳銘生,這個小邊桌,我還挺喜歡的。”
“是嗎?”
“嗯,我感覺很有味道,看到它,想到青海,想到這個屋子。”
“這個小櫃子其實是我爸做的,”陳銘生笑了,他一邊說,一邊擺弄這個小櫃子,“我聽我媽說的,他們結婚的時候沒有家具,我爸自己做的,所以,我做木工的天賦,可能是帶在基因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