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站在門口處的女使見她來了,主動上前道:“公子可是來見我家主人的,主子爺此刻正在屋子裡練字。”
“說是公子來了直接進去即可。”
元星伽打量了一眼女使健談的模樣,女使連忙掀開門簾,一股撲面的熱氣松緩了她發僵的手腳。
元星伽邁步走進去,不過一會兒,就瞧着屏風後映着一個挺拔的身影,身畔飄蕩着的雲煙氤氲了她的視線。
容潋見她來了,并未擡眼,手中筆走龍蛇,澄心紙上落下一個個剛遒有力的字。
寂靜化作沉重的帷幔将春晖堂密不透風地包裹了起來,元星伽的心随着對方的動作鼓起平息,聽着耳畔傳來衣裳摩挲的聲響,隻覺得手臂仿佛被蛇信子舔舐過,起了一連串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容潋皺起了眉頭,他感知敏銳,不可能察覺不到元星伽的疏遠。
原本沉寂的掌控欲卷土重來,喉嚨裡彌漫着微弱的澀意和夾雜着虛無的血腥味,他下意識地想要轉動拇指上的扳指,卻發現自己摸了個空。
筆鋒驟然截斷,容潋心中躁意更盛,握着筆身的指腹泛白。
僅僅一夜,他費盡心機緩和的關系便付諸東流。
心中潛藏的詭異念頭在目睹容潋的瞬間仿佛久旱逢甘雨,汲取着她的血肉迅速生根發芽。
元星伽努力抑制内心泛起的不适感,主動提起了自己的來意。
筆身被放置在桌上,磕出了一聲輕響。
元星伽感覺到了落到自己身上的視線,她移動眸光,卻不巧正好撞進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中。
那一瞬間,她隻覺得自己無所遁形。
危機意識讓元星伽渾身都防備了起來,然而想到自己現在仍然在容潋的地盤上,身上的尖刺又逐漸軟化了下來。
腦中思緒交纏,不過片刻,元星伽想好了措辭。
她眼尾挑起,眸子裡漾着淺淺的笑意,道:“這幾日有些疲累,昨夜又聽了一夜融雪聲,神思略有恍惚。”
這突兀的話草草解釋了元星伽行為怪異的原因。
不過到底能不能讓容潋信服,這元星伽就不知道了。
不過容潋聽了這話後終于開口,隻不過說的卻不是她要離開這件事情。
“那枚玉扳指你好生帶着。”
元星伽狐疑地掃了一眼容潋,怎麼感覺對方好像能猜出來她下一步要幹什麼,她将握得溫熱的扳指收到了袖口中,也按住了自己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隻聽容潋又繼續道:“若你日後遇到危險,它會助你脫險。”
元星伽手中握着一張空頭支票,頭腦仍感恍惚,忍不住懷疑自己難道是她想多了?
心中的戒備如同春日裡的寒冰,悄無聲息地融化開來。
容潋感受到對方态度轉圜,心中大緻有了把握。
他設在元星伽腳下的陷阱一旦有了收網的想法,對方便異常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僅避開了陷阱還要朝自己表達不滿。
想到這裡,他鳳眼微眯,陽光被窗棂割成了無數碎片落到身前,他朝後退了兩步,整個人又重新回到陰影中。
容潋道:“你日前學過的東西,每三日放到木槿書苑,之後隔日去取。”
元星伽沒想到分開了他都對自己如此上心,一時間對他安排周密的行為無可指摘,隻是讷讷應聲。
望着眼前沐浴在陽光之下的人,他緩緩地笑了起來。
容潋深知自己想要攥住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個靈魂已死的存在。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能完全控制這個人。
所以他放她自由,不隻是為了自己,也當是對她的酬謝。
畢竟被自己這樣的人看上可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指尖一片濡濕,他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的手指不知什麼時候沾進了硯台處,染上了一片墨色。
不過元星伽顯然不是個安分的人,而元祁汲汲于鑽營,她一旦回到府中,恐怕會面臨不少麻煩事。
希望有眼色的人看到那枚扳指會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他面無表情地想着。
隆隆的車輪滾過,留下一串濕漉漉的痕迹。
阿滿顯然是被困在山莊裡久了,一直趴在門簾處,看什麼都新奇得很。
元星伽見他這樣,心情也輕松了不少,便問道:“我歸家的事情,你可與我母親說了。”
阿滿聽到他問,連忙道:“說了,從您說要回城開始,阿滿就已經讓人先給府中帶了口信。”
隻是不知道這口信還有沒有到夫人手裡。
元星伽聽了點了點頭。
等到雙腳站在府門處,她才發現伯爵府大門緊閉,就連門口的小厮神情都疑神疑鬼的。
她心中起了疑,便不等阿滿就主動走了上去。
那些小厮見人過來神情還有些不耐,等定睛一瞧發現是府中的小少爺,神情如同見了鬼似的,竟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鬼……鬼……”
元星伽皺眉,顯然是沒想到這府中的下人居然這般沒有規矩,隻不過還沒等她說話,就看到阿滿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一腳蹬在了那人身上。
阿滿大聲呵斥道:“瞎了你的眼!小爺分明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呢,誰給你們的膽子敢說這咒罵主家的話?”
一旁的元星伽暗自驚訝,沒想到平日裡跟在自己身後默默無聞的阿滿,此刻竟有如此威嚴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