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曉莉過來,輪三班,這樣也不用這麼幸苦了。”甯景城說:“晚上回去我給你們發排班表。”
孫雅麗比了個OK,給自己撈了點關東煮,煮個面,當晚飯吃。
“景城哥,方馳哥,你們趕緊去吃飯吧。”孫雅麗忙活着,把晚餐過了機子,第一口就到了狸花貓嘴裡。
甯景城戴上圍巾,和韓方馳出了門,孫雅麗突然想起什麼,拍了拍腦袋,探出櫃台,大喊:“景城哥,龍警官昨晚過來了,問了聲甯老闆在不在,就拿瓶水走人了。”
“好,我知道了。”甯景城回應一聲。
韓方馳早早約了飯店,寒冬淩冽的,吃頓暖和的比什麼都好。
從飯店出來,還下着小雪。
這飯店離甯景城的小房子近,走幾百米就到,也沒開車過來,剛好吃了晚飯走走消消食。
也不怕冷,圍巾安排上,整個人裹着衣服裡,别提多暖和。
“哥,你要圍巾不?我給你織一條。”甯景城下巴縮在暖和的圍巾裡。
韓方馳眉間微挑,注意到關鍵字:“織?景城給我織嗎?”
“嗯。”甯景城說:“小鬼教我的,不過我不怎麼好學,隻學會了最簡單的一種織法。她說,天一冷,班上就開始流行這股妖風,都連夜挑燈趕活送給姐妹當禮物。我給哥也織一條。”
韓方馳問“景城有織成功過一條嗎?”
甯景城不好意思笑了笑,也挺老實的:“沒,我懶。冬天都過去了,也剛起針,讓我給塞家裡衣櫃了。不過哥你要的話,你說聲,我讓小鬼教我,我能織出來。”
韓方馳側頭,眼裡帶笑:“很棒。我等着景城的禮物。”
甯景城:“那哥你得等好多天。好久沒碰,要重新學了。”
“等多久都等得起。”有小孩嬉鬧着跑過來,韓方馳往裡側靠近,讓出點道。
甯景城伸出手從韓方馳的袖口裡探進去。
就像韓方馳有時候惡作劇,會把帶着涼意的手探進甯景城脖子;甯景城也會趁韓方馳不注意,把冰冷的手擠進他的袖口,用手背貼在韓方馳的手臂,不過這次他的手挺暖和的。
韓方馳失笑:“給我暖手呢?”
甯景城把手伸出來,随手抓了抓路邊的雪,把雪甩走了,再塞進韓方馳袖口裡:“哥你給我暖手。”
“塞口袋裡暖和。”韓方馳也由着甯景城。
甯景城也真塞韓方馳大衣口袋裡,摸到韓方馳口袋裡的一包紙巾。
“哥,你煙呢?”甯景城再看另一側,扁扁的。
“不放身上。”韓方馳騰出來的一隻手随意搭甯景城肩膀上,“以後不抽了。”
他看向甯景城,“明知道你不喜歡煙味,我還帶着一身煙味來見你,我這哥也别當了,回頭讓黎申知道了,再給我罵幾頓,也是活該。”
甯景城被韓方馳這正經的話給弄笑了,“哥,你抽沒事。”
“有事。不做你不喜歡的事。”韓方馳單手幫甯景城收緊衣服,“小時候沒長大,家裡來親戚在客廳抽煙。你都是跑我房間,一臉不開心,嘀嘀咕咕在那兒罵人,能罵半宿。”
韓方馳對這些畫面很深刻,沒其他的,太可愛了。
甯景城父母沒從事過什麼輕松的工作,和千千萬萬普通打工人一樣在工地找活幹,工地活累,但能掙點錢,幹完一個工地就趕緊回家看孩子。對孩子的學習看得很開,他們知道,他們的孩子已經學了,作業也做了,但學不進去,沒辦法,不如開心着長大,到時候讓他們的孩子去跟着師傅學門吃飯的技術,平淡安穩過一生。
兩人不怎麼管甯景城的學習,倒是對甯景城做人做事這方面管得嚴,不許甯景城說髒話,也不讓甯景城跟壞小孩玩,學習學不進沒關系,人不能走歪,所以小小個的甯景城能嘀咕出什麼,隻會對着韓方馳念叨,怎麼能抽煙呢,抽煙不好的,在小孩面前吸煙的大人是很讨厭的。煙味也不好聞,老師說了,這是二手煙,不好的,嘀咕久了,要水喝,喝完繼續念叨。
他父母把他教得很好,韓方馳和甯景城從小一塊長大,甯景城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高中開學,撒的那句謊。
甯景城不記得他念叨什麼,但對每到過年,親戚過來,紮堆在客廳裡抽煙,煙霧缭繞的場面挺深刻的。他從小對這股味道反感,媽媽也知道,都是親戚也沒辦法,就讓他出去找大胖他們玩。大胖他們家親戚也來,要待家裡接受大人們很無聊的問話,後面韓方馳來了,他可以去找韓方馳玩。
兩人回甯景城的小房子。
洗了澡,韓方馳在這,甯景城終于能把藥拿出來了。
韓方馳把上衣脫了,手臂的傷口已經完全好,養得好,隻留下淡白色的疤痕。
甯景城坐一邊,低頭拆開藥膏:“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試試。”韓方馳靠在床頭,懷裡抱着個抱枕,看着甯景城用棉簽蘸取藥膏,抹在他的手臂上。
大腿的、背上的也要塗。
甯景城幹脆讓韓方馳都脫了,屋裡有暖氣不冷。
韓方馳趴着,和甯景城聊着。
聊着,話題到了他背上的疤痕。
沾着藥膏的棉簽仔細認真塗抹每一根縱橫交錯的鞭痕,甯景城低聲問:“哥,隻有Jocelyn給你送藥嗎?”
韓方馳閉着眼,說:“家主親自懲罰,爺爺不發話誰也不敢給我送藥。黎申也隻敢偷偷把藥藏我書櫃裡。”
“幸好還有Jocelyn。”甯景城說:“哥,Jocelyn很關心你。”
韓方馳睜開眼。甯景城低頭,兩人視線對視上。
韓方馳淡笑了下,說:“景城,當年媽媽在我不知情下拿走我的手機,用性命威脅我不許和你們聯系,特别是你。我不理解她,所以我怨她拿走了我的手機,斷了我和你的聯系。一年的時間,我有三天可以去看她。每年我去看她,我都問她要手機,我那時候已經二十多歲了,和那些惡劣的teenager沒兩樣,隻會一味的責怪和埋怨她。我不再盯着她吃藥,桌面也沒有每日新換上的水果,我用這種無聲又幼稚的舉動去反抗她。”
“後來,我看見她披着披肩站窗口,外邊冰天雪地,空無一人,遼闊的土地隻有望不到盡頭的孤寂,我知道我錯了。黎家不接受她,丈夫不再認可她,她知道這樣的感覺多無望,隻能用她的方式去催促我,融進黎家。”
“景城說不怪,我比你還不懂事。”韓方馳撩起掉落眉眼的頭發,看着甯景城:“她恨黎家的人,拿刀逼着黎家人,也要把我姓改過來,又因為意識到我隻有待在黎家,以後的路才寬闊輕松,隻能決然把我推向黎家。我知道這點,我不可能再怪她。我是她兒子,我們相依長大,我愛她,她也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我。我有錯,我不能在她沒開口前,把她丈夫外遇的孩子當親人。”
“景城。”韓方馳放輕聲音:“理解下哥。”
甯景城沒開口,歪了下頭,盯着韓方馳的眼睛,突然伸出手。韓方馳輕輕合上眼,暖意的手指觸碰他的眼皮,刮過他的睫毛,指尖沿着那條犀利的線,劃至眼角,重重抹了下。
甯景城收回手,低頭問:“哥,你哭過嗎?”
韓方馳閉着眼,笑了:“嗯。”
甯景城收拾好藥膏,側躺着下來,也不說話,就看着韓方馳的眼睛。
他哥的眼睛真好看。那條線總會時不時在腦海突然閃現,他們分開這麼久,十多年前的手機像素模糊,甯景城其實對韓方馳的面容也模糊了好多,可那條線清晰地刻在他記憶裡,每次想爸媽了,遇到難題了,他哥總會垂着眸,清晰的眼線往上勾勒,淡笑地捏捏他的後頸,說,沒事。
他曾經那麼堅定地認為,韓方馳是最強大的,待在韓方馳身邊,所有不開心和郁悶都有人為他随手撣去,他沒想過,這雙時時沉着冷靜的眼睛,最終也有被淚水淹沒的一天。
甯景城眨了下眼,“哥,我抱抱你。”
韓方馳背上藥膏還沒吸收完,暴露在黃暈光線下的寬闊臂膀橫列深淺不一的淺褐色疤痕,抱着枕頭側頭枕在上面,靜靜地和甯景城對視。
仿佛壓抑在内心深出的不可說,最終都化為暗夜,藏于眼底,眼瞳是暗夜波濤洶湧的深海。
危機起伏的海浪拍打懵懂起伏的船隻,最終也隻是惡作劇一般,安穩讓其渡過。
韓方馳這輩子也就被兩個人這樣抱過在懷中。
在韓方馳還小的時候,韓小姐也算幸福,她有自己的工作室,有自己和孩子兩人共同的小家庭。四五歲的韓方馳已經表現出不符合年齡的沉穩,扶着鞋櫃,稚嫩的臉端着,等韓小姐換下紅底高跟鞋,洗過手,才張開手臂,兩人常規每日一個擁抱。
他臉埋在韓小姐側頸,鼻尖是馥郁的玫瑰香味,身後的鏡子記錄每天的擁抱,時間所帶來的不可控最終還是将這面鏡子震碎,碎片掉落的聲音在明亮的房子回蕩,碎片紮進稚嫩的皮膚,尖銳的疼痛似乎沖減了劇烈争吵聲。
有人撫摸他的耳朵,韓方馳趴在甯景城身上,鼻尖埋進他溫熱的側頸。
溫暖的室内安靜,淺淡交織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房門并沒有關緊,透着細縫,床上兩人身形交疊,親密無間。
時間模糊了記憶,淡不去習慣下的舉止。那些年韓方馳總是把自己當成大人,護着甯景城,甯景城也依賴着韓方馳。
兩人懷抱雙方從小趴到大,就算是長大了,又能怎麼樣?
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