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人常說征服,以彰顯人力勝于山嶽,勝于自然,勝于法則。從征服中生出的傲慢,讓征服者産生無所不能,無所可畏的幻想。
但事實上,祂就在那裡,就這麼單純地存在着。
——不與事變,不與時移。
即使山川短暫的因物因人發生變化,在漫長的時間維度來看也不過一瞬。
一切皆在法則之内。
夏油傑看不懂橘泉紀的神色,盡管多少還有點不服氣,那也是少年意氣,但潛意識裡認為——也許他說得是對的。
應心懷敬意。
能登上山嶽是因為這是山嶽的接納、山嶽的饋贈。
春雨輕柔,卻依舊下着,覆蓋着這一片廣袤的岩林。昔日劍嶽鋒利的景色在此刻被雨水揉作一團。
盡管如此,劍嶽的山頂還有一座人為修建的小鳥居。
這個小型鳥居由樸素的石頭和木材建成,不過半人高,上面的挂着一個寫着“劍嶽”的小木闆。灰色的石料和顔色黯淡的木料讓它融入這片土地,遠遠看去就像是山長出來的一般。
曆來的登山者經過劍獄的試煉後,到達這裡,常會雙手合十,祈禱旅途平安。它作為每個登山者的心靈寄托,平等地給予來者祝福。
純粹美好的願望凝聚于這座小小的鳥居,在人類看不見的地方,散發着純白的光輝。夏油傑看着它,向來痛苦的内心竟感受了片刻的安甯。
無師自通,他合上雙手,閉上雙眼——不是為了祈求願望實現,而是為了感謝。
感謝山嶽的仁慈與接納,感謝春雨的柔和與滋養,感謝小鳥居帶來的甯靜與安詳。
——
雨水的濕意殘留在臉龐,當他再次睜眼,細雨已停。
“走嗎?”夏油傑對着橘泉紀問道。
既然雨停了,現在應是下山的好時機。
“等下!”
橘泉紀像是想起什麼,手在口袋裡摸索。
“傑,來拍個照吧。”
他掏出手機,笑眯眯地說道。雖然山上沒網,但是用手機拍個照還是綽綽有餘。
“就一會會,不會耽誤時間的。”
夏油傑:“……”
他現在身上有雨水、灰塵交雜——可能還有點植物碎屑,頭發淩亂,衣服更是不忍直視。
——總之,看上去不太美妙。
完全不想在手機裡留下黑曆史啊!
向來注重形象的他,抱着逃避的想法,毅然決然地轉身向山下走去。
結果當然是被橘泉紀一把拉住,最後在不知道什麼心情操縱下,半推半就地站在鳥居前——手上甚至還舉着那塊刻着“劍嶽”的木牌。
“說茄子——”
橘泉紀擡起手機。
“荞麥面——”
夏油傑這麼回道。
“喂,好歹配合一下啊你。”
……
畫面定格,上面看起來有點狼狽的少年露出柔和的微笑——可能是無奈的笑也說不定。
“好了嗎?”
“好了。”
橘泉紀收回手機,“看你難得笑得這麼開朗,這張照片我會帶到墳墓裡的。”
“橘泉先生,請不要什麼都往墳墓裡帶。”夏油傑還保留着最後的體面,維持着敬語,沒有跳起來痛毆青年的腦袋。
“欸?為什麼?你不覺得感動嗎?”
“沒有為什麼。不覺得。”
“……”
……
兩個精力旺盛的人終于玩鬧累了,才開始下山,完全不擔心後面會不會再下雨。
因為——天氣放晴了。
細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陽光穿透雲層,照在水汽彌漫的山間,形成一條條光帶。
雨水似乎激發了這座沉默之山的活力,在山的溝壑間形成了一股股涓細的水流,水與水擊打的聲音,拍在岩壁上的聲音,皆細小、清脆。植物葉片上的水滴,被風打落,也彙入了這些聲音中。
下山的路特地選擇了最平緩的一條,不用再多做攀爬之舉,對于兩人來說都可以算得上是放松。
無人說話,他們共同享受着沒有汽車喇叭聲、人類交談聲交雜的更為純粹的水聲。
這是水經由大氣循環後,落在赤裸的岩壁上,最後彙聚在一起流入山嶽土地的聲音——這是完全的“山嶽之聲”。
伴着這一路的“小曲”,步行于山路間,順流而下。
不需要進行緊張的攀爬,夏油傑得以仔細欣賞這座山嶽的景色。
劍嶽不愧被譽為“岩與雪的殿堂”,路上亂石叢生,植被鮮少,僅有些頑強的花草青苔從石頭上長出。
雨後道路濕滑,部分路段還有着冬季餘下的雪塊,經過雨水沖刷後,與泥土混合在一起,從雪白變成了髒兮兮。因此走起來需要多加注意。
兩人默契地繞過了這些雪塊,沒人想因此變得更為狼狽。
——
——
随着下撤,道路上出現了人工痕迹,變得更為平整,水流在一路的過程中已經滲入地下,聲音漸漸遠去。
——
——
“哔——”
汽車喇叭聲穿透了耳膜。
“老闆——老闆在嗎?——這東西怎麼賣?——”
老闆應該是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