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昨日落了一夜雪後,今早的陽光穿透了薄霧,離年節早已過了十日有餘,賀遇的年假也結束了,早早去了大理寺,而祁允辭則套上了馬車,穿過還未熱鬧起來的坊市,走大道去了護國寺。
大清早的露水重重壓着,略有青苔的石闆路營造出深山老林清幽的世外之境,實則這幾座寺院,就在京都的城門外,而護國寺作為皇家寺院,更是常年泡在利欲熏心的酒缸中。
祁允辭随手摘了一隻雛菊,就被早早迎在寺院外的常念法師行了一個佛禮“施主。”
話還沒說完,雛菊花就已經塞在了這位年輕法師的手中,那個光頭晃的祁允辭眼睛疼,她對什麼佛法更是不感興趣,從小最怕的不是罰站、挨打,而是被扔進護國寺,聽這群秃驢念經。
祁允辭步履匆匆,直接穿過了煙雲缭繞,梵音陣陣的主殿,直奔那棵菩提樹下的禅房,對着常念擡了擡眼“秃子,我想要求一粒菩提子。”
“郡主,你不說求,小僧還以為您大清早來打劫的呢?”
常念低眸,宛若真正的佛陀“郡主,敬鬼神而遠之,今日,替遠在漠北的小王女上一炷香吧,就算佛祖自在心間,也總要讓它知道,保佑的人是誰。”
常念不染凡塵,雪白的僧衣,襯得他真跟得道高僧一般
祁允辭略感詫異的擡頭望了他一眼,畢竟從幼時起,哪怕是他師傅持善法師都未曾要求她再跪地禮佛了?
拿過那缺口的破茶杯,沖涮了一下,祁允辭便直接倒了杯茶,并沒有搭腔,反而另起了話頭。
“也不知道把這裡修繕一下,陛下少了你這破禅房整修的錢?”
常念再行佛禮,慈眉善目,宛若佛陀親臨,難怪年紀輕輕就已經有無數信徒,就沖這張世外高僧的臉,也足夠诓騙住人心,隻可惜說出的話卻顯得有些掉價。
“哎,隻有這樣,才能展現小僧一心修道,不惹塵埃嘛,信的人多。”
祁允辭輕嗤一聲,直接轉身離開,就聽見常念在身後喊道“郡主,拜完佛祖,記得回來取菩提子!”
山下,祁允辭坐在馬車中,越想越感到生氣,隻覺得她當時真是瞎了眼,常念那賊眉鼠眼,一心鑽進錢眼兒裡的東西,能是什麼得道高人,若是佛祖的傳人都長這樣,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踏入這破寺廟一步。
更星并不敢觸她家主子的黴頭,但總有人要做愣頭青,阿螢便是頭最鐵的那一個。
“主子為何去這麼久,為何要去東宮取十兩金子,不是不信佛嗎?莫不是被騙了?”
“閉嘴。”祁允辭重重砸了一下茶杯,手裡握着和十文錢買回來的别無二緻的菩提子,隻覺得自己瘋了。
“惱羞成怒。”
“滾出去。”
阿螢坐在車外的橫梁上,抓着缰繩,撇了撇嘴,又嘟囔了一聲,就被丢出來的軟枕砸了一下。
祁允辭悻悻地閉上眼,回想起常念給她菩提子時的場景,氣得直咬牙。
“郡主,十文不夠。”
“你們護國寺不是不漲價嗎?”
“但我們坐地起價啊。”
常念笑得一臉人畜無害。
“小王女身份尊貴,又來自漠北宛月,佛祖去保佑一趟路途遙遠。”
“那你想怎麼樣?”
祁允辭的眼角抽搐。
“十金。”
“你怎麼不去搶?身上沒這麼多,你先給我,回去就讓人給你送過來。”
祁允辭伸手抓住菩提子紅色的綢帶,卻沒有拽動,常念握着,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奈何說出的話,讓人想打死他“還請郡主命人送過來,概不賒賬。”
“你還怕鎮北侯府欠你錢嗎?算了,來你這小僧,下山一趟,去找本宮的婢女。”祁允辭放棄了和這高僧胡攪蠻纏,坐在了禅房裡,甚至還被送上了一碗素齋。
…………
更星在一旁讨好的笑着,往祁允辭身邊靠了靠“主子,和你說,近日李太尉家要将一位寡居多年的小姐,嫁給翰林院修撰的桑大人,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的,和好幾天前五皇子當街墜馬的事有的一比。”
祁允辭偏頭,被吸引了注意,略不解的問道“一個從六品,倒是攀上高枝了?”
“倒不是這,而是京中都在讨論女子該不該為亡夫守節,有不少人認為寡婦不可再嫁,有違天道倫理。”
“管得着嗎?”祁允辭擺了擺手“自己家一畝三分地都管不好,還管上别家嫁女兒了?”
“可不是。”更星探身,将軟枕撿了回來,接上話“不過倒也沒人敢傳到李家的耳朵裡,畢竟權勢壓人。”
話剛說完,馬車便停了下來,本來祁允辭準備今日就回東宮的,但在護國寺耽擱太久,便幹脆去莊子裡過夜,抄了條近道。
“怎麼了,阿螢?”
更星探出頭,悄聲問道。
祁允辭掀開了車簾的一角,被寒風一刮,露出精緻的下颌,順着視線望過去。
一個二流子裝扮的少爺,像是這輩子沒見過黃金,全堆在身上,又像是大年夜忘記殺掉的年豬,肥頭大耳的,讓人犯惡心,四周圍了一群仆役看着兇神惡煞的威脅着站在中間的女子。
馬車的停滞自然吸引了衆人的目光,低調的檀香木馬車并無任何标識,那少爺自是不放在眼裡,隻是在看見車轅上的阿螢和更星時眼中露出了一分貪婪。
“哎,幹什麼呀,吓到小娘子了。”
那蠢貨整理了一下金銀珠寶串起來的着裝,故作高深的問道“兩位姑娘,不知馬車内何人?在下可讓你家主子先行過去。”
“好,那就有勞了。”
祁允辭在阿螢開口管閑事之前打斷了。
短短一句話,讓趙全眼中劃過驚詫,沒想到馬車内坐着的竟是一位女子。
他低眸不知想些什麼,忽然開口“姑娘勿怪,吓到姑娘了,在下這個小妾啊,不聽話,好吃好喝的供着,還想着往外跑,要是天黑了多不安全,在下敢問姑娘芳名,在下可護送姑娘回家。”
祁允辭并不搭話,反而将簾子又掀開了幾分,看清了中間姑娘的模樣,泥和水混在臉上,凍的泛紅,頭發披散着,甚至還滴着水,祁允辭垂眸,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窗棂,吸引着那男子的視線,帶着笑意的問道:“送我?”
那名女子趁着說話的功夫悄悄往那男的身邊移了移,素色的,并不厚實的衣袖下,露出了發簪的一角,在夕陽的映襯下泛着光,電光火石之間直接紮向了他的眼睛,可随後便被趙全一把打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