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身殿裡,陛下懶懶地倚床而坐,捏着也不知是什麼的一卷文書看得入神。
在他對面,嚴彧已經斂膝傾身跪坐了半盞茶的功夫。
這姿勢待久了腓痛、足痹、轉筋,饒是他在軍中苦慣了,也覺難受。
可陛下似乎仍無搭理他的意思。
大約是文書看久了眼睛疲累,對面的聖人放下書閉起了眼,順便還伸直了腿,變成了半躺之姿。
卻仍舊沒有開口的意思。
嚴彧輕籲一聲,長臂一伸撈過旁邊一個黑檀憑幾,往肘下一架,身子一歪,變成了靠坐。
嗯,舒服多了。
他這動靜有點大,床上的聖人倏地睜開了眼。
“你倒是不客氣!朕不理你,你還挺會自己關照自己。”
嚴彧又側了側身,一條腿盤膝,另一條腿支起,慵懶之姿倒不比床上那位差,恭謹的聲音中又帶了幾分讨巧:“臣鬥膽揣摩陛下聖意,這憑幾擺在這裡,正是給臣用的,臣謝陛下體恤!”
皇帝李琞忽地一笑,對身邊伺候了近三十年的近侍高盛道:“瞧瞧,此等不要臉皮之事他做得十分順手!”
老宮人俯首堆笑:“是陛下仁慈,嚴将軍聰慧。”
皇帝斂了笑道:“涼州刺史貪墨的案子已經結了,至于他那個書辦,死了便死了吧,不過你——”他一指嚴彧,語氣嚴厲了許多,“以後不可再行此等危險之事!”
嚴彧跪直了身體,沉聲道:“端王涼州肅貪一行大手筆,連殺大小官員三十餘人,偏偏要将個書辦帶回京中,還不是因為那書辦曾是先太子司墨!先太子被廢無名無号,還要留這等狡黠書辦大做文章,很難不讓人遐想,倒不如殺了痛快!”
“你!”皇帝氣得坐直了身體,壓了下火氣道,“便是要殺,也需你動手嗎?”
嚴彧打量着陛下神色,語氣弱了幾分道:“順手而已。”
高盛笑着打圓場:“陛下莫氣,嚴将軍這是難得的忠勇仁義。”
“你倒是肯為他講話!”
皇帝起身踱至嚴彧跟前,嚴彧即刻起身,躬身肅立,聽到陛下略顯冷硬的聲音:“毛毛躁躁,哪裡像個一品将軍的樣子?你莫要辜負了朕的期許才好!”
嚴彧從謹身殿裡出來,天澤立刻迎了上來,小聲道:“爺,方才有個小太監探頭探腦望了好幾次,屬下瞧着像是昭華郡主身邊的。”
“還真是陰魂不散!”
“那咱們繞路?”
可剛出殿外,便見一個小黃門匆匆行來,恭敬地攔了路:“嚴将軍留步!太後聽聞将軍進宮了,許久未見您她老人家甚是想念,特讓奴婢來請将軍!”
“今日内宴,太後有空見我?”
小黃門一笑:“皇後娘娘的宴席,太後露個面便罷了。嚴将軍快請吧,莫要讓她老人家久等。”
嚴彧回身對天澤道:“你先回去告訴我大哥,我稍晚回府。”
嚴彧跟着小黃門一路穿行,卻并非是往宜壽宮方向。
“太後不在宜壽宮麼?”
“這會歇在海棠園,在延春閣等将軍呢!”
小黃門說着腳下步子似乎又快了些。
而此時梅爻已在延春閣裡睡了一覺。
李幼彤中途被太後召走,怕她無聊,稱自己有些話本子可解悶,便帶了風秀去取。梅爻見這園中花盛草茂,自己溜達了一會便進了延春閣。臨窗看了會景兒,因着昨夜沒有睡好,被暖洋洋的太陽一曬便勾出來滿身困意。
她迷迷糊糊間聽到了說話聲,打眼一望,竟是李姌帶着兩個婢子快步走了來,瞧着竟也是沖着延春閣來的。刁蠻郡主邊走邊囑咐:“你們兩個可記死了我的話,要是出一點差錯,一頓亂棍打死!”
瞧她這架勢是要幹點什麼,梅爻不想與她再生嫌隙,可這會出去必然撞上,她四下打量,隻有那鋪了錦緞的桌下尚可藏人,便想也不想地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