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從枝上摘來,遞進口中,咬一口,汁水四濺,滿口生香。
算了,十五顆吧,她想。
禍不單行,圍觀一頓火鍋宴席後,又與老陳和王女士狹路相逢。
陳淨儀頭有點疼。
雙周家長開放日,仲平市第六監獄從五點五十分至七點整,允許放風。
烤鴨、醬汁肉和西湖牛肉羹整整齊齊打包在保鮮盒裡,五三、曲一線和王後雄講義規規矩矩疊在餐桌上,成群苦口婆心的家長在晚飯期間狀似不經意聊起月考,彼此交換眼神。
陳才峰雷打不動坐在餐廳右數第三列靠門的第二張桌子,請假前來的妻子王琴弄正在置放切好的水果,全麥面包和酸奶擺在桌上。
他又看了一眼和白老師的聊天記錄,打開備忘錄把今晚要點串聯一遍,熟記于心。
“别看了,”王琴弄女士睨了他一眼,“到頭來還是我唱白臉。”
“你看你這人……”陳才峰歎氣,“要講究策略好不好,哪能直接那麼開門見上,多容易激起逆反心理。”
“行,你陳才峰什麼不懂?”王琴弄邊解開絲巾邊說,語氣嘲弄。
熟悉的身影走來,陳才峰進入一級戒備。
“這幾天你找時間簽一下吧,同城快遞過來也行——”王琴弄在塗口紅,車厘子色。
“好好好,都行都行,一會兒再說……彩花來了!你快假裝看手機!”陳才峰捅捅她,正襟危坐。
穿着校服的少年與少女站在桌前,四人靜對。
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正在老去的呢?
陳才峰想,可能是看着從前花棉襖裹着的小不點,出落長成一朵雛菊迎風而開時吧。
他早年辛勤耕耘過一番博客,詳細記述了自己的種種第一次,文采驚人,斬獲六百三十名博友。前不久網站虧空宣布倒閉,唏噓之餘,他也抱着懷念的心情登錄久違的賬号,複盤時驚奇卻不意外的發現,百分之八十都與陳淨儀相關,大到第一次上學,小至第一次說話,息息相關。
盡管陳才峰相當清楚,這一切都是轉述後的加工,他從來沒在過現場。
群峰環繞的深山與繁華辛勞的仲平市間隔不止裡程三百公裡,還有女兒從牙牙學語一小團到紮着小辮穿花棉褲的九年。
唐潮側過頭,他感受到身旁陳淨儀全身緊繃的不自在,氣溫在她周身降低零點七度。
“你——”
“我沒事。”
還沒問出口,陳淨儀低低就看他一眼,小聲說了一句就又将目光緊緊固定在地闆上。
唐潮皺了皺眉。
沒由來的,他不喜歡陳淨儀這般小心翼翼,像是瞬間被抽去了鮮活和生動。
如同那隻狸花貓一樣。
現在,他看着女兒身旁的挺拔男生,心情相當複雜。
“那個……我就不打擾了,不打擾了……”
眼前男孩轉身欲走,看上去很局促不安,常有習慣性抓頭發的小動作,這倒和陳淨儀非常相像。
陳才峰如是觀察入微。
教育學入門101,不可逃避漠視問題,需要培養良好接觸環境。
他相當熱情:“别客氣别客氣,是陳淨儀的同學吧,那一起坐着吃點水果?”
陳才峰微不可見的觀察着男孩的表情,他在試探。
很成功——比如說,他關注到自己在提到女兒全名時,男生會有種非常不一樣的表情,無可遮擋。
哎呀,他心裡又暗說失策,都是彩花晚上不吃飯,導緻每次來自己隻記得帶水果之類的。要是有熱飯熱湯,這邊吃邊聊多能拉近距離啊!
“那給爸爸媽媽介紹介紹?”陳才峰笑容和藹可親,他用胳膊肘抵了抵王琴弄,示意她集中注意力。
“還真一闆一眼……”王琴弄小聲說道。
白老師說,得先聽孩子的介紹,才能決定下一步策略。
“這位是我的同桌唐潮同學,認真,聰明還非常樂于助人,我從他身上真的學習到了非常多。”
女兒笑容真摯,語氣真誠,但陳才峰直覺不對勁。
準确來說,從落座以來,陳才峰已經察覺到短短幾日到女兒身上巨大變化了。
這或許是做父母的直覺,那年接陳淨儀第一次回家時,麻花辮上剛采下的雛菊被風吹散,她不哭不鬧坐在車後座,平靜的不像是個九歲小女孩。
三個星期後,他和王琴弄連同焦急的班主任一同趕到仲平汽車站,售票窗口處陳淨儀瘦弱的肩膀被鼓鼓囊囊的大書包壓的微彎,她擡起頭,倔強的沒有讓眼淚留下來。
“那可真是一位好同學啊!”他心下有數,與白老師電話交流中通過一遍情況了。現在來看,這種平靜熱情實在令人生疑。
他又默背一遍知識點,開口:“我也聽說了,升旗儀式那天,陳淨儀國旗下的演講主題就是和唐潮同學有關對吧?”
果不其然,提到全名時男生臉上又有明顯的不自然。
電扇在轉,風順過隔壁桌的炸雞香味,甜辣醬繞過鼻息。
然後,陳才峰聽清楚了男孩說了句什麼。
一桌子裡三個人都聽清了。
少年張口就說:“其實那是個誤會啊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