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唐潮剛走出辦公室,紙頁還拿在手上,口袋中傳來手機的震動聲。
放大過的照片後上,馬尾女孩蹲坐在台階上,雙手捂面,看不清表情。
即使看不清面容,她也相當契合普通兩個字眼——普通未修改的校服,普通不夾卷的劉海,連發圈都是最普通的一種黑皮筋。
而這種普通,在無限像素點上,也更加襯托同坐在身旁高大男生的不普通。
劍眉星目,短寸黑發,脖頸間銀色鍊拍攝時有反光,卻恰巧柔和了他過于侵略性的外表輪廓。
連帶着,那一張全校誰也不會認錯的臉上,似乎也若隐若現流露出一絲半毫的溫柔。
他的校服外套,正搭在賀小滿身上。
仲平吳彥祖:【透大唐!你打算玩竹馬還是天降那一套啊??!】
仲平郭富城:【)))43\'\'】
仲平劉德華:【@仲平唐明皇!!!】
微信消息堆疊成屏幕右邊的百十條信息提醒箭頭,他沒點開弓子南短則兩秒長達四十的語音,目光落回在照片上長發黑皮筋的女孩。
這個名字和長相從破冰遊戲開始,就讓他覺得分外熟悉,而這種似曾相識的飄渺感,在腦中精細大數據搜索時,又像飛走的風筝線般從手心滑走,相當惱人。
他陷進思索的頭腦風暴漩渦時,陳淨儀正從逆光的轉角走來。
男生原本過于桀骜的外表模樣生生融入一層她的軟,看樣子心情不錯。
今晚的夕陽是車厘子味的,漸變色,漂亮得不像話。
天是粉紅的,地是粉紅的,她呢,應該也是粉紅的吧。
唐潮擡起頭,這樣想。
陳淨儀拉開椅子,卻沒坐下,她還在努力将賀小滿一股腦向自己吐露的童年趣事和眼前這個玩世不恭的靈魂對上号。
世界可真小,世界也可真巧,出手幫賀小滿的那一下,又怎麼會知道她竟然和小唐潮在同一所幼兒園與小學裡當過六年同班同學。
啊不,不應該叫小唐潮。
陳淨儀嘴角弧度更大,“我覺得還是你小時候更可愛一點,唐嘟嘟。”
唐潮眯了眯眼。
他在思考賀小滿有沒有把他小時候自己剪了狗啃頭的光輝事迹告訴陳淨儀。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十分理所應當的演變成——
“曆史課不要睡覺,畢竟你也是個都督嘛,是不是啊唐嘟嘟?”
“唐潮有人叫你……啊不好意思是外面有車鳴笛,聽起來特别像嘟嘟聲。”
“唐潮,你英文名是不是叫托馬斯啊——畢竟你是人間托馬斯小火車唐嘟嘟。”
“你是因為沒有小名所以在對我打擊報複嗎?”
唐潮抱着紅糖水,一邊喝一邊說。
“這就叫打擊報複了?”陳淨儀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我提示你一下,兩天前你在課間操上成功抹黑了我的大名。”
唐潮咂咂嘴,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葡萄味的紅糖,不過轉念一想,難道是葡萄糖?
“叫什麼?”陳淨儀哼出聲,“叫毀我人設!”
無欲無求、專心學業、認真專注,這是陳淨儀苦苦營造了一年的形象。
為此,她壓抑下天性裡好動快樂的部分,專心從拗口的文言文和麻煩的複合函數中找到分數上的慰藉,像代糖一般,舌尖上感受到甜蜜,可虛幻如沙。
她當然想有五彩斑斓肆意玩樂的青春,但她不想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也隻有這一段五彩斑斓肆意玩樂的三年。
“我明白你為什麼留寸頭了。”陳淨儀拿起曆史書,圈畫知識點。
“為什麼?”
“因為你害怕自己興緻來了又自主發揮成狗啃頭。”
說完,陳淨儀咯咯笑起來。
說來奇怪,明明在男生的身體裡,這卻是個相當少女的笑——少女到如果她在自己的臉上擺出這樣的笑容,也合該是這樣子的。
彎起眼角,長簇簇的睫毛撲閃着,幾顆牙齒咬着下唇,随着嘴角拉開的弧度又不得不收回去,伸出舌舔一舔方才咬過而微微留下印的唇瓣,舌尖抵着上牙關的笑了出來。
唐潮也跟着笑起來。
他想,一定是今天太陽早下山幾秒,一定是今天白熾燈明亮上幾度,一定是今天政治作業問答題布置少幾道,所以他才笑起來。
相當開心、相當無厘頭的笑起來。
僅此而已。
“你臉上有東西。”
他起了玩心,放下水杯,湊近端詳自己最熟悉不過的一張臉。
“是這兒。”他指指眉心。
陳淨儀摸上,他搖搖頭,指指左眼角,“不是,是這兒。”
手指滑下,他歎口氣,指指鼻尖,“不是,是這兒。”
順勢移動,他托着下巴,指指唇畔:“不是,是這兒。”
像是擔心她找不準位置,唐潮突然拉近距離,玉色指尖燙上少年野草莓色的唇邊。
古巴比倫國王伯沙撒與臣子設宴豪飲,忽而看到一根神秘的手指在粉牆上寫字,猶太預言家但以理講那難懂字詞的意思是大難臨頭。
The writings on the wall.
指腹蹭過唇沿,他眼中總帶笑,無情尚且有朦胧水色,有意時更帶鈎子挂在眼角。
這是她的不祥之兆,陳淨儀想。
“别鬧。”
熱情消退一瞬間,收了笑,轉了身,回了頭,好像就能避開迎面而來的溫柔一刀。
她怎麼能這麼開心,陳淨儀想,她怎麼能突然間生出莫大的歡喜來,像吹綠江南岸的一彎春風,心尖軟軟,舒舒服服的泡在熱水中舒展開來。
她怎麼能這麼開心。
開心到細細聆聽,心中有麋鹿踏着柔軟青草走來。
“跳高跳遠兩人三足,還有好多啊,BBC搞的政治任務大家給點面子報個名——!
體育委員扯着嗓子像在兜售瓜果,一層層報名表翻下去,眉毛越皺越緊。
噢,是運動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