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潮記不大清了。
仔細想想,也記不大清是什麼時候覺得這個姓陳的女孩當真很像隻貓。
早晨面對鏡子,彎彎的眉,微翹的唇,碎金陽光漏過窗邊時眼瞳中的琥珀色,笑起來時眼尾的弧度,是漂亮的。
他幼時養過一隻狸花貓,但養字不大合适,頂多算是喂過一隻。
貓娃初初模樣相當普通,連點烈性能帶來的挑戰感也沒有,就隻是隻小型幼崽,欠缺可愛沒有性格,更适合當個動物,而非寵物。
直到有一天,保姆發現這隻平平無奇的狸花貓把庭院裡大大小小每株牡丹都采了一朵,磨出花汁,蹭在狗糧上,竟然與隔壁先生家人高狗大的阿拉斯加犬混出莫大的情誼來。
陳淨儀很像隻貓。
不甚相熟時有一張乖巧面孔,平平無奇可以分類的标準模範好學生;一旦某日在各類随機條件下成功晉級為自己人,她有一百種窩裡橫的方法,或言簡意赅或滔滔不絕記述這位朋友的過分行為。
譬如現在。
“你是在4399的電眼美女遊戲本體嗎?”
面對着頭一次嚴肅且認真的唐潮,陳淨儀非常不領情,眯起眼睛直奔主題。
陳淨儀徹底懷疑唐潮大腦CPU受損了。
話題轉換如此之快,他不說話,也不動作,就是時不時用飽含深意的目光掃一眼自己,像個校超二維碼掃描器。
“你不會又肚子疼了吧?”
大偵探陳淨儀腦内單項選擇排除半天後,在“圖謀不軌”和“生理痛”間選擇了後者。
唐潮欲言又止,眉毛皺了又松,無聲在五官演員幫助下上演了一出完整戲碼,名字叫《無題》。
他看了看表情極度疑惑的陳淨儀,又在心裡那個已經裝點好墓碑的想法周圍送了兩排花圈,一路走好。
“你幹嘛去啊?”陳淨儀看他半天沒言語,轉身要離開,出聲問道。
“做.愛做的事。”他摸出磁芯卡片,動作潇灑,“吃飯去。”
“你不準再像昨天一樣在重油重鹽的食堂吃二十三塊!”她又叮囑,似還不放心,攔住他從課桌上起身的動作。
“清楚了清楚了,陳老師。”唐潮坐在桌上笑起來,最後三個字咬在口中,有沉沉喉音。伸進口袋抓一把,剔透晶瑩的葡萄味糖紙尚未剝開,她就一手拿去。
陳淨儀皺眉,語氣有點兇:“我堅持了一年不吃晚飯!”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唐潮語氣像在安慰哭鬧要玩具的小嬰兒,口中發饞,邊說邊去勾她的手,硬糖吞入口,跳下桌子起身前走。
“尤其不準再吃骨肉相連和——”
陳淨儀話沒說完,腳下一滑。
屋漏偏鋒連夜雨,她想。
說跌倒一瞬間沒報點兒摔一跤就能換回來身體的幻想,這絕對是假的,實不相瞞,早幾天陳淨儀每晚睡前大羅金仙基督耶稣飛天意面神通通拜一遍祈求圓願,可惜神仙大概都出差,沒一個響應。
她下意識想抓住點什麼,卻忽略掉了牛頓蘋果樹下幾條定理和她當下強有力臂膀的合作用,一下拉翻了唐潮。
撞到硬物,牙齒一痛。
“嘶——你屬狗的啊!”陳淨儀把他的頭從頸間移開,果不其然,牙齒磕碰在鎖骨上,一層薄薄衣料不成氣候。即使重力加速度的公式不知是否适用,但這疼痛卻相當真實。
陳淨儀看了唐潮一眼,像隻小獸。
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她掀開T恤的手停了停,臉上可疑的泛起一絲紅。
“那個……我就看看,你别亂想。”她眨眼頻率明顯上升,語速也加快。
唐潮手指劃過牙齒下緣,衣物上陌生的氣息卡在嘴間,熱度烘托淡淡香味的揮發,像某種古早太妃糖的味道。
沒由來的,他舔了一口空氣。
“亂想什麼?”回過神來,他張口問。
陳淨儀喉口一卡,頓了頓,拿一雙眼看他,沒說話。
白熾燈明亮,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揉碎了的星子般撒在她的眼中。
唐潮不知道為什麼,分明面對的是自己最熟悉不過的一張臉龐,他卻突然很想把話說下去。
“陳淨儀,”他喊她的名字,沙沙的,像絲綢摩挲過皮膚時帶來的癢感,“你倒一點也沒貓咪的敏捷。”
坐在地上,地上有塵土,塵土沾在校服上,一片棕色粉粒。
這不是個好時機。
此刻,或許她有一萬種結束話題的辦法。
也或許她沒有。
總之,他舔過下唇直視着她講話時,陳淨儀如宿醉乍醒般意識到,她似乎忘記了這個人的底色,是濃稠無盡的黑。
她是個無趣的人,大部分隻是都來自于埋首于試卷時的分心。
是分班考試吧,英語C篇閱讀講冠詞的重要性,舉例基督進入耶路撒冷直至他受難死去的這一周,英文裡有個專有名詞,叫The passion。
唐潮垂下眼睛,撫過T恤下的骨頭,過于分明的硌人。
這是個不恰當的動作,星星點點的顫栗都在他指尖下。
最後一道題目是選擇最佳标題,标準做題方法看首尾段,她記得很清,作文謄寫完無聊等待收卷時,把結尾句翻譯了出來。
“因為痛苦與激情本就是同根同源,共生共存,難舍難分。”
四目相對。
有個相當魔怔的想法鑽進了他的腦袋,唐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