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配吃番茄嗎?”
她面對着蔬菜貨區的圓潤果子,喃喃自語道。
節食近一年掉秤的斤兩,她殷切地希望它們一路走好,後會無期。
“......衛生紙check,面包check,洗衣液check。“
孤獨指數成就第一級達成:一個人逛超市,陳淨儀推着購物車暗暗在腦袋裡記下。
手表指針指在六點二十,她不慌不忙擠進結賬隊伍。大眼一看,大部隊依然是六中顯眼的天藍橙黃校服。
“我以為你們這種好學生,是不會亂請假出來過夜的?”
人聲鼎沸的讨論中,唐潮有一把和大提琴相似八分的嗓子,他單手撐着櫃台,漫不經心地劃着手機,同鄭樂珊講話。
現在,他距離她一米。
在同一條隊伍裡,他的背影在她的前方。
唐潮突然止住話語,擡頭仿佛在思考,頓了三秒,一下縮進了兩人間的距離,從她的角度看,暧昧至極。
他撇撇嘴,像是在真心實意的抱歉,“是我說錯了,印象裡中小學生行為準則裡可沒支持好學生抽煙這一條啊?”
“還是說你要送給我年年歲歲的二手煙禮物?健康萬歲啊美女。”
明明臉頰帶笑,語氣甜蜜,眼睛閃亮,甚至不忘挽過她耳邊的碎發,他卻無視女孩子淚汪汪的雙眼和哭腔的辯解。
“大唐,我當時真的——”
鄭樂珊被打斷,唐潮摸過她的唇角,黑冰爆珠的餘味繞在指尖,放在鼻前嗅出嫌惡。
“好學生嘛數學一定學的好,嗨,好不好無所謂,老王頭昨兒剛講的三段論,就是大前提:我好讨厭别人抽煙,小前提:今天你抽煙了,那麼結論就很顯而易見了:我還挺讨厭你的,鄭樂珊同學。”
他将付款碼出示給收銀員,笑着通知這個消息。
“你看,我身後這位同學上揚的嘴角證明我的推理還是很嚴謹的。”
“啊——”
陳淨儀在隊伍中數着購物車裡的商品,默不作聲地沉浸式體驗了整幕劇,哪裡能想到會突然被生cue。
“那個,我剛剛在...在頭痛,所以什麼都沒聽到!”,她趕忙辯解。
“可同學,那你幹嘛捂着左臉,牙痛可要趕緊去校醫室啊!”他無辜的歪歪頭。
陳淨儀覺得自己的表情現在一定看起來有點面目扭曲。
她擡起頭,對上的是唐潮笑盈盈的面孔,和鄭樂珊泛紅的雙眼。
“沒什麼事的話,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們...”唐潮拎過袋子,同出口處的崔翔打了個招呼,轉過頭來沖兩人道,“慢慢聊?”
皮囊害人,陳淨儀磨着牙這麼想。
空氣凝固了五秒。
收銀員阿姨看慣了高中生無聊的戲碼,示意陳淨儀結賬。
“不好意思,讓同學你看笑話了。”鄭樂珊鎮靜了情緒,狀似從容的開了口,“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
“我真的什麼都沒有聽到,甚至,甚至今天連家樂福我也沒來過!”
陳淨儀遞過現金,尴尬地摸撓了撓頭。
“謝謝。”這個素來以漂亮聞名六中的女孩吸了吸鼻子,整理一下校服,帶上自己的尊嚴,快步離開案發現場。
“搞什麼啊。”陳淨儀看着校服藍裙蕩出的背影,有點疑惑。
算了算了,男人不是好東西這句論斷,在這個男人皮囊好看的小前提下,成立百分之八十,她想。
接過零錢,拿過袋子,她剛打算擡腳離開,就聽到收銀員阿姨在身後叫住她。
“呐,小姑娘這麼粗心大意,下次就不要聽牆角啦!”
阿姨笑着,示意躺在陳淨儀左腳前的那張孤零零的一卡通。
“都什麼事兒啊,這又不是我的!”
她想擡頭問蒼天,這到底是不是今天數學選擇壓軸題蒙對了C選項的代價。
快步跑出家樂福,鄭樂珊已經沒了蹤影,遠遠隻看見一群簇擁着的寸頭男生。
奇怪,周圍人走的都那麼懶散的情況下,他筆挺着背,步子端正。
“拾卡不昧,好運百倍。”陳淨儀咬咬牙根,追上一群人的腳步。
“同學,你的一卡通掉——”
她撥開三兩男生,哪想張口話還沒說完,身邊的簇擁就開始了刺兒頭起哄。
“牛啊!大唐!這換屆速度!”
“就數你廢話多!這種時候還湊着當電燈泡呐!沒點眼色!”
崔翔撞了弓子南的肩膀,掃掃他們兩人,眼風暧昧。
“我們得先去,先去...踩踩點,你們有話,單獨說!”沒等陳淨儀張羅出辯解,弓子南點點頭,擠眉弄眼地拉上身旁兩人,身輕如燕,淩波微步般飄走了。
陳淨儀:......
“謝謝你咯。”被單留下來的男生無奈的歪歪頭,拿過一卡通的瞬間,指尖相撞的溫度,高過盛夏酷熱氣溫。
唐潮咬一根棒棒糖,“别跟他們一般見識,畢竟我之前有太多次被女孩子當路攔下來的事兒,搞得他們草木皆兵的。”
喳,知道您外表出衆招蜂引蝶了,陳淨儀暗暗吐槽道。
手表指針指在六點半,不知為何,今天天黑的格外早,沉沉的藍莓味漸變天空鎖在東南上。路上幾乎已經沒了藍黃配色的學生,大多數早已奔回校園裡看大榜的分班結果,由此傳來或苦或笑的低配版範進中舉。
紅燈停,綠燈行,一同走了二百米的兩位陌生同學在黃燈前,等一等。
“那個呃,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去德育處幫我拾金不昧的行為加一分的量化啊——”
“我會去的,”唐潮将手揣進兜裡,轉身笑着對她說,“以及放心,他們都知道我的戀愛腦隻要照照鏡子就可以滿足了。”
哦。
嘴巴不需要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陳淨儀想。
雙手插兜,他側過身講話。
上天垂憐,賜一副好皮囊。
骨相當真好,連夕陽西下前都有火燒雲吻過他側頸。
“的确是要謝謝你,同學,無論是在超市裡還是超市外,我——”
事情的失控明明是在一瞬間,但似乎大腦處理信息的模式卻像漫畫分鏡般,鋪陳出每個要素,點彙成線,線彙成面。
然後,推一把,将你推向早已預知到的終點。
拄拐的老太太,減速的車子,摩擦的刺耳聲,閃爍的信号燈。
飛身而過的唐潮。
和她伸出去的右手。
現在,他與她之間距離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