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爬上小山坡,我看到了莊園的主人,顯然他們已經知道我們來了,我氣得咬牙切齒。
“進來吧,進來吧,先生們,還有女士!我是魯弗斯·阿伯内西,非常正式地歡迎你們來到我這寒舍。”
跟我們打招呼的這個男人五十多歲,銀色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面容透着貴族氣質。他胡子刮得很幹淨,隻留了一小撮小胡子,眼睛烏黑深邃。他舉止不凡,魅力十足,身上那件時髦的花呢套裝更是增添了幾分風采。盡管我隐約猜到他是什麼人,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對他産生了一絲好感。他介紹了他的妻子瑪麗亞,一個身材豐滿的女人,皮膚好得驚人。她黑色的頭發緊緊地盤在腦後,但笑容溫暖親切。
這些人真會裝。他們看起來完全就是和藹可親的主人。不過,他們身上的味道有點不對勁,尤其是那個女人。她身上有股酸酸的、讓人很不舒服的味道。不是腐爛的氣味,也不是我能想到的任何疾病的味道。真奇怪。
“您太客氣了,先生。我們很抱歉沒有提前通知就來打擾。我們遭遇了一場可怕的暴風雨,我還擔心我們今晚得在外面過夜呢,您能想象那種情況吧!”
我們跟着主人穿過宏偉的入口,走上一段樓梯,來到刷成白色的走廊。家具有點簡陋,但地面一塵不染。一路上我們沒碰到任何人,我懷疑這可不是因為時間晚了。我的聽力告訴我,這個地方大部分都沒人。這就是個幌子。
阿伯内西把我們帶進一個很大的吸煙室。幾張皮沙發圍着一張咖啡桌,牆壁上擺滿了書和地圖。房間裡彌漫着冷雪茄和酒精的味道,這讓我懷疑這裡是某種會議室。從座位數量來看,大概能坐五六個人,我猜這個邪教的領導層裡可能還有我們沒見過的人。
簡短地寒暄之後,賓格爾開始講述我們事先編好的故事,我覺得他演得還算過得去,而我則努力無視阿伯内西夫人對我外貌的打量。我假裝沒注意到,扮演着疲憊又矜持的侄女,直到她把注意力轉移到洛思身上。沒人盯着我了,我便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這裡沒什麼異常。沒有血腥味,也沒有屍體的味道,沒有可疑的聲音。要不是旁邊這個女人身上散發着奇怪的臭味,我閉上眼睛,都能想象自己回到了新奧爾良。
客套話都說完了,我們的主人終于進入正題,這讓我十分沮喪。
“美國本應是充滿機遇的土地,有那麼一小段時間确實如此,但人總是需要統治與被統治。如今,各個州和政府四處擴張,想要給他們眼中的混亂帶來秩序,但歸根結底,這不過是盧梭所說的自然狀态罷了。”
“不過,盧梭認為人性本善……”洛思回應道。
“啊,原來您也是位哲學家?您難道不認同……”
于是他們就這麼聊了起來。
我猜賓格爾對這位啟蒙哲學家根本不感興趣,他估計恨不得把每個法國人都當成惡魔。此刻,他隻能默默地噘着嘴。看來,不成為衆人關注的焦點,讓我們這位勇敢的先生很不自在。而我,則祈禱他們能快點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對話,不然……
讓我懊惱的是,阿伯内西繼續用那種老套的談話方式,先問個問題,假裝在聽,然後說出自己一開始就想說的話。現在,他已經“巧妙”地把話題引到他想說的地方,就在一個害羞的女仆端上茶的時候,他開始講重點了。
“我們遠渡重洋來到這片土地,也帶來了枷鎖。我所說的這些枷鎖,是思想上的枷鎖。我們仍然在崇拜本應去研究的事物,向本應努力去理解的事物祈禱。他人的評判左右着我們前進的方向……”
巴拉巴拉,我自認為是個科學家,道德倫理束縛了我的行動。我懂了。阿伯内西此刻身體前傾,眼中閃爍着狂熱的光芒,他那瘦小的身軀因為狂熱的激情而微微顫抖。
“德萊尼小姐,您似乎不太認同我的觀點。”
我真該好好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這個自命不凡的家夥,簡直就是在我已經脆弱不堪的神經上跳舞。我是該裝傻充愣,還是該用亞裡士多德的理論去戳破他那脆弱的觀點體系?還是幹脆現在就動手殺人?受夠了這些把戲。
“阿伯内西先生,這一路又漫長又疲憊……”
“是啊,親愛的。”他妻子終于開口了,之前她一直像個稻草人似的站在那兒,“我們女人對這些宏大的話題不太感興趣。讓我來照顧這位年輕女士,你們男士就繼續改造世界吧。”
“說得有道理,我也不想……讓您太累。”
混蛋。
我僵硬地站起身,微微鞠躬。沒錯,我現在急需呼吸點新鮮空氣,再喝點東西。
“照顧好自己,侄女,我們一會兒見。”
放心吧,老頭,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甚至還會放縱一下。
莊園的女主人拉着我的手,把我帶出走廊,往莊園更深處走去。我強忍着沒把她的手從胳膊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一個關節一個關節地扯下來,因為我很有耐心,也能很好地控制自己。過了一會兒,我們走進一個小茶室,裡面爐火熊熊,裝飾還是紅白相間的色調,這也沒什麼意外的。一個女仆正拿着一根鑄鐵撥火棍在撥弄木柴。
“哎呀,你的手好涼啊。喝點茶怎麼樣?”
“能喝點熱的,我會很感激,阿伯内西夫人。”
“太好了。羅絲,給她倒杯茶,用我家特制的茶葉。”
女仆默默地點點頭。水燒開的時候,我注意到她和她的雇主身上有同樣奇怪的味道,而且她看起來緊張得幾乎僵住了。
“請您原諒我丈夫。唉,這些男人啊,總是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兒,想着改造宇宙,而我們女人卻要通過實際行動,努力讓身邊的世界變得更美好。我得承認,那些關于倫理道德的讨論,我根本聽不懂!”
“是嗎?”
我真想建議她去讀一讀經典著作,從蘇格拉底的作品開始。我還記得和阿喀琉斯争論的情景,我堅持認為我們應該依照美德行事,而不是隻選當時最方便的做法。我記得他說女人不懂這些。我記得我告訴他,這可是亞裡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裡的觀點。我記得他小聲嘟囔了些什麼。我還記得為此跟他争論了整整一周。
那真是段美好的時光。
但現在都不重要了。我們處于沖突的對立面。我沒必要給一個我可能不得不殺掉的人提建議。我也沒那個耐心。
我們又寒暄了幾句,這時女仆過來給我端上茶。我把茶杯舉到嘴邊,深吸了一口氣。
裡面有鴉片酊的味道。這是一種效力很強的麻醉劑。哪怕隻喝一口,我都會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昏睡過去。我擡起眼睛看向阿伯内西夫人。我不覺得這算是違背誓言,因為我們雙方本就已經處于敵對狀态。這更像是個詭計,或者……
嗯?
什麼情況?!
我驚訝地看着羅絲使出全身力氣揮動鐵撥火棍,狠狠砸向女主人的太陽穴。我聽到一聲沉悶的 crunch 聲,那女人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倒了下去。
嗯。
哇哦。
她死了。
女仆當着我的面殺了她的雇主。終于,有點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
“噓!請别出聲,”她小聲說道,“我沒有惡意!”
小姐,你要是别揮舞着那根沾了血的撥火棍,這話可能還更讓人信服一點。有點常識好嗎?
算了,我還是點點頭吧。
“别喝那茶,裡面有毒。實在不好意思,但我們無論如何都得談談。你和你的同伴們現在處境非常危險!這裡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樣。這是個罪惡的巢穴,充滿了最令人發指的惡行!我求求你,趕緊離開這兒,帶上我一起走!”
我看向剛剛還在欺騙我的女主人的屍體。從她太陽穴和鼻子裡流出來的血散發出一股惡臭味。這不是因為疾病或者什麼魔法,而是一種腐敗又可憎的氣息。我感覺就好像有人把一幅畫家的傑作上塗滿了糞便。我惡心到了極點,絕對不會碰這種東西。
我看向女仆。她身材高挑結實,寬松的制服都掩蓋不住她豐滿的身材。她的面容透着一種質樸的美。我本以為她很聰明,但沒什麼心眼兒。這突如其來的謀殺實在太出乎意料了。
令人警惕的是,她身上也有和她前雇主一樣令人厭惡的味道。我就知道。我真該早點從道爾頓身上吸血的。我幹嘛要等呢?啊,好渴……
“她也參與了這個陰謀。請相信我,我知道你肯定很震驚,也很難接受,但你一定要相信我!這裡的所有人,阿伯内西,還有其他所有人!他們綁架移民,然後……他們…… sniff。我對天發誓,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們必須去救你的朋友們,然後逃走!”
我得找到他們,還得找到道爾頓。
“我們料到會有危險。我們在找一個被綁架的人。”
“等等。你們知道有危險還來?就你們三個人?!”
“呃,我們低估了他們的人數。”
“這片營地差不多有一百人!跟他們對抗就是送死!”
“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我們先和其他人會合,至少把我們的裝備拿回來。然後再商量逃跑計劃。”
“好,趁她還沒醒,動作快點。” 她說。
哈…… 要是她腦袋被打成這樣還能醒過來,都能自創一個宗教了。算了,現在還是别這麼說了。沒必要冒這個險,把她吓得歇斯底裡。那是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
我現在最需要的是血,而且得趕緊找到。
“帶我回客廳。希望他們還在聽阿伯内西滔滔不絕地胡說八道,這樣我叔叔和他朋友就能制伏他了。”
我抓住死去女主人的肩膀,把她拖到沙發後面,然後用一張桌布蓋住她,同時努力不去聞那股排洩物的味道。
我回到羅絲身邊時,她正警惕地看着我。啊,對了,我之前一直裝成沒腦子的金發傻妞。
“啊,你比我想象的…… 嗯,更有辦法。”
“我是有備而來,不過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你還挺讓我意外的。”
“我…… 我想也是。那我帶路!跟緊我,應該不會有問題。好的。”
我們沿着空蕩蕩的走廊往回走。沒錯,我記得路。現在往右拐,然後……
就在羅絲要轉彎的時候,我把她拉了回來,讓她靠近我。她困惑地看着我,直到我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看向我們的目的地。我們從拐角處偷偷張望。一大群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拖着兩個掙紮的身影,不知要帶去什麼地方。我的同伴們被抓走了。我就知道從一開始這就是個愚蠢的計劃!我真不該,絕對不該答應來的。一群沒用的獵人。一群蠢貨。好吧。冷靜。夠了。洛思大概是決定先假意配合,指望我之後去救他,我是說去救大家。好吧。我不能直接沖進去,把這裡淹沒在這些腐臭的血裡,他們怎麼敢這麼對我們!一群害蟲。雜種。好吧。好吧,行,我等。我會用老辦法救他們,靠着瞎貓碰上死耗子的運氣和那些看似不可能成功的瘋狂計劃。
“不——我們來晚了!現在該怎麼辦?!”我這位倒黴的同伴小聲哭喊道。
“冷靜點。你知道他們被帶去哪兒了嗎?”
“知道。我知道,所有囚犯都被關在山裡的牢房裡。”
山裡?!這算怎麼回事?!莎士比亞的《暴風雨》嗎?我接下來是不是還會遇到仙後瑪布和小精靈帕克?啊。這都怪賓格爾!都怪他那愚蠢的命運魔法!
“你能帶我去那兒嗎?”
“能,我之前…… 我在投靠他們之前,就被關在那兒。”
她顫抖了一下。
“路上肯定有守衛和其他人。”
“我們需要武器,還得弄個僞裝。先找武器。你知道他們把馬車停哪兒了嗎?”
“知道,在馬廄和牲畜圍欄附近。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