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蘊宜蹙眉道:“陸石,你身負重傷,孤身一人何時才能到京口?”見陸石低頭不肯松口,她不免心焦,“況且你不是說有人在追殺你?若你途中與他們相遇,豈非必死無疑?”
“他被人追殺?”
陸石還未答話,裴七郎已出聲叱問:“小子,你究竟是何人等?前去京口意欲何為?”
他所帶來的三十餘人齊齊拔刀出鞘,寂靜荒野中,金屬冷光閃爍,铿然之聲不絕于耳。
“表哥,陸石他絕非歹人,他……”蘇蘊宜焦急的辯解被裴七郎擡手按下,一雙銳利鳳眼冷冷睨着陸石,他沉默而戒備地等待着陸石的回答。
靜默片刻,陸石開口道:“我姓陸名石,家中父母亡故,因父親與人結怨,我在家鄉呆不下去,便想去京口投奔舅父。”
“你舅父是誰?你家中又與誰結仇,對方竟要追殺不休?”
“我舅父叫衛修,原是北境人士,流落至京口後,便在城裡頭做些小買賣。至于我的仇家……”陸石一字一頓道:“乃是北羯皇帝,石敬山。”
“先父原是宣城郡郡守麾下一小吏,因郡守王複力主朝廷北伐,被石敬山所記恨。”
“石敬山賄賂旁人陷害王複,王複死後我家遭到牽連,”陸石扯了下嘴角,淡淡道:“這才落了個家破人亡、為人追殺的下場。”
一語畢,四下皆靜。
蘇蘊宜愕然地看着陸石,“此言當真?石敬山一個北羯人,他的手如何能伸到我們大錦腹地攪弄風雲?”
“你身在閨閣,自然不知。”陸石轉向默然不語的裴七郎,有些嘲弄地道:“這位郎君,應當聽說過王郡守之事吧?”
“王複忠貞剛烈,一心為國,隻因礙了魏氏的眼,他被敵國構陷之時,滿朝文武竟無一人為其伸冤,死後更是将其暴屍荒野。”嘴角弧度擴大,陸石幽幽歎息道:“這錦朝當真是……皇帝暗弱,豺狼當朝。”
“哪裡蹦出來的小子?竟如此狂妄無禮!”
“竟敢大言不慚地污蔑陛下!郎君,請下令,我願親手斬其頭顱!”
無數叫罵、呵斥聲驟然響起,蘇蘊宜扭頭看去,見裴七郎一幹手下皆雙目噴火,極其惱怒地瞪視着陸石,一個個都仿佛恨不能将其大卸八塊。
然而不待她出言求情,一直沉默的裴七郎忽而擡手,止住了衆人的怒斥。
“王郡守精忠報國,卻不得好死,是大錦愧對于他。”頓了頓,裴七郎又道:“也是陛下愧對他。”
對上訝異的陸石,裴七郎拱手道:“出門在外,難免要多謹慎三分,請陸小郎見諒。若小郎不棄,可與我等一同前往京口,裴七願護小郎周全。”
蘇蘊宜一聽,立即瞪大了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巴巴地看着陸石。
提及家中禍事,陸石原本糟糕的情緒在對上這雙晶亮的、期待的眼眸時,不知為何竟突然一消,他愣了愣,撇開臉,含含糊糊地說:“我本就答應過五娘會送她去京口,自然不能食言。”
“原來還有這等事?”裴七郎笑看了蘇蘊宜一眼,“嗯,五娘?”
蘇蘊宜尴尬莫名,暗中拍了他一下,“你還問!”
兩人之間的動靜落入陸石眼中,他眼神微黯,默然以對。
兩邊都是晝夜奔波,如此一番對峙後早已疲憊不堪,裴七郎下令就地休整。他的手下替蘇蘊宜拿來一套幹淨的衣服,蘇蘊宜環顧四周,見周遭皆是平坦曠野,隻長着一棵樹,因是初春,枝葉尚不繁茂,隻能勉強遮擋而已。
别無選擇的蘇蘊宜捧着衣服獨自悄悄躲到樹後,向左右探看一番,确定無人注意自己這裡,才小心地解開衣服。
早前浸滿鮮血與汗水的春衫到此時已經微微發硬,略一低頭就能嗅到一股汗臭混合血腥的奇怪味道。蘇蘊宜一面捏着鼻子一面脫衣裳,全然沒有注意到樹後來人。
直到那人漆黑的影子從身後漫過蘇蘊宜,她驟然瞥見,吓得立即抱胸縮成一團,“你……你是誰呀?這裡有人,且快走開!”
“卿卿,是我。”
裴七郎!
“你來幹什麼?”
裴七郎不答,竟也開始脫衣裳。
想起那夜東苑榻上雲雨,蘇蘊宜一時面色發白,心道這厮不會是突然狂性大發,想要在這幕天席地之間……
她紅着臉低聲叱道:“住手!裴七郎,你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