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桐跟随蘇蘊宜習字多年,也是頗通詩書的,她将信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道:“虞郎君邀約女郎三日後月橋相會?女郎是想赴約?”
蘇蘊宜搖了搖頭,“不是我想不想赴約,而是我不能赴約。”
她的目光落在倚桐手中那張信紙上,帶着點忌憚與審視,“這封信并非虞越親筆,而是有人假借他的名義騙我外出。”
“什麼?”倚桐吃了一驚,立即從妝台的櫃子中找出虞越往日送來的信,與之比對字迹,“可這筆迹分明與虞郎君昔日一般無二,女郎是如何察覺的?”
蘇蘊宜道:“此人仿照虞越字迹,寫得倒還算用心,但撇捺處還是有所不同。”
倚桐立即細細對比,果然發現不對,虞越一撇一捺均端方嚴正,一闆一眼,可今日收到這封信,撇捺卻有微微斜飛之意。蘇蘊宜本身就是擅于仿字之人,自然立即察覺。
蘇蘊宜又道:“除此之外,這次用的紙也與虞越慣用的紙不同。臨平虞氏一介寒門,是用不起這樣昂貴的藤紙的。”頓了頓,她又道:“藤紙昂貴,而麻紙廉價易得,是以平民百姓多用麻紙,虞越往常所用的便是麻紙。”
說着,蘇蘊宜從抽屜中另取出一疊麻紙,與藤紙擺在一處,顯然藤紙要光滑勻細得多。
倚桐将紙小小撕開一角,搓拈纖維,訝異道:“這紙倒是與女郎平日所用的一樣!”
蘇蘊宜接過那張旁人假造的信件,冷笑,“蘇蘊賢與我皆曾在衛夫人門下習字,我會仿字,她自然也會,她前日才來過我院中鬧事,今日就我就收到這麼一封錯漏百出的信——她打量着我是傻子不成?”
“砰”的一聲,她重重将信紙拍在桌案上。
倚桐問:“女郎覺得是七女郎在背後搗鬼?”
蘇蘊宜正要說“不是她還有誰”,卻突然想到當日同蘇七女一道來的,還有個蘇長女。
蘇長女與蘇七女不同,蘇七女看不起庶女,時常挂在嘴邊,而蘇長女對于庶女的輕鄙,滿滿的裝在心裡,還會透過她那雙冷冷淡淡的眸子,如飛塵一般散在旁人身上。沒什麼重量,卻無處不在。
……會是蘇長女嗎?
蘇蘊宜想到蘇長女那副故作高潔、目下無塵的模樣,一時猶疑。她轉了轉眼珠子,吩咐倚桐道:“我再寫一封信,你拿了信和銅闆給寶兒,請他送出去,再着人跟着他,看他究竟與誰接的頭。”
倚桐應是而去,蘇蘊宜則找出收着的那些世家郎君們給自己寄來的滿滿一摞信,從中細細翻找,她記憶甚佳,什麼人在什麼時候寫了一封怎樣的信,她都能記個大概。一摞信翻到底,她确信自己少了一封,裡頭寫的應是虞越給自己寫來遙寄相思的一首詩。
不多時,倚桐也回來了,附在蘇蘊宜耳邊道:“寶兒拿了信,才出後門便又拐了回來,将信悄摸給了家裡的一位小婢,桃葉看得分明,那小婢确是七女郎院中的人。”
果然是蘇七女!
蘇蘊宜緩緩起身,眯眼看着窗外的日頭,“她倒真出息了,竟想出這樣的毒計來坑害我。”
如今流民四散,吳郡紛亂,如她這般手不能提的世家女郎若是被哄騙出門,會發生什麼簡直都不能想。
倚桐也是愈想愈後怕,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七女郎竟變得這樣歹毒,女郎必得拿了信告到主母面前,給她一個教訓不可!”
蘇蘊宜心裡怒火直燒,可面上反倒愈發鎮定,她搖了搖頭,“蘇蘊賢必然不會承認自己做過此事,縱使拿了寶兒等人的口供,她也可以反咬一口說我污蔑。”
倚桐不免一時忿忿,可打量着蘇蘊宜的臉色,倚桐便知她心有成算,忙問:“女郎可是有了主意了?”
“她不是想害我麼,我給她這個機會。”
蘇蘊宜道:“倚桐,你去給蘇蘊賢遞個口信,就說我約她在後院賞魚,再把這封信一并送去。”蘇蘊宜将那封僞造的信件輕輕放在倚桐掌心,輕蔑道:“料她不敢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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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極為眼熟的信紙擺在桌面,而桌前坐着花容失色的蘇七女。
自己用來陷害蘇蘊宜的信僅在半天之後就回到了自己面前,縱使跋扈如蘇七女,此時亦是心虛膽怯,紅潤的臉龐也變得僵硬慘白。
偏蘇蘊宜的侍婢還微笑着說:“七女郎,我家女郎正在後院等候您一同賞魚呢。”
蘇七女勉強讓自己把視線從那封信上移開,結結巴巴道:“告訴五姊,我……我更衣後即刻就去。”
眼見那侍婢轉身離去,蘇七女的貼身侍婢忙道:“女郎,五女郎必然是察覺到了什麼,咱們怎麼辦?要不……要不奴婢去告訴長女郎?”
“不能去!”蘇七女一把拽住她,眼裡慌亂異常,“蘇蘊宜她此刻就在院中等着我,若我遲遲不到,說不定她一扭頭就告到陳氏那裡了!陳氏一向不喜我,蘇蘊宜又能言善辯,若她真将戕害自家姊妹的名頭扣到我頭上,我便完了!”
侍婢急道:“可這分明是長女郎出的主意,女郎不過遵從而已!”
蘇七女苦笑,“可誰叫信是我寫的,也是我叫人送的,查來查去,都隻能查到我頭上——總不能教我親口供出阿姊吧?”
侍婢正欲說話,心裡忽然“咯噔”一聲,遲疑着道:“女郎,你說……長女郎此舉,不會從一開始就是打的讓您替她背鍋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