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規勾唇，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前方，一手卻橫過沐知然身上，拉起下滑的毯子，重新覆上睡得正香的人身上。

不是節假日的高速就顯得暢通無阻，四個小時多的時間，車緩緩進入匝道，下高速。

眼看着離姥姥家的距離越近，沈清規的心情就越忐忑。

餘光落在熟睡的人身上，又不動聲色收回。

其實在很早之前她見過姥姥。

見過兩次。

一次是十三歲那年，沐知然天真善良帶着她躲進姥姥家，那段稱得上與世隔絕的日子是沈清規童年裡唯一的彩色記憶。

第二次是兩年後，十歲的沐知然為救她身受重傷，被送進醫院搶救，那天晚上，六十餘歲的老人奔波而來，伏在床頭守了沐知然一夜。

而沈清規站在靜默的走廊上，小心翼翼透過窗戶縫望了一夜，愧疚了一夜，自責了一夜。

她很想大方敲門進去陪姥姥守着沐知然，想親口對姥姥說句對不起，可是病房裡久坐的老人不過稍微活動下僵直身體，沈清規便如驚弓之鳥般逃走，将自己隐入黑暗裡。

掙紮，沉默，腐爛，湮滅。

十五歲的沈清規害怕，害怕相處半個月對自己疼愛有加的老人突然流露出的眼神。

責怪，失望，後悔，以及厭棄。

無論哪一種，對她來說都是淩遲。

-

高速之後再開一段公路，沒一會車就進入田間小路。

一望無際的田野，蕭瑟寒涼，掩蓋不住的冬天氣息。

十餘年，道路天翻地覆，擴大了不少，沈清規跟随導航，又憑借記憶驅車前往，直到在視野所及地方顯露出記憶深處中的房子一角。

将車停在院門外，目光眺着虛掩的門，停頓片刻之後收回目光，轉頭看了眼阖眸的人，睡得入眠。

沈清規無奈搖了頭，放下座椅後背，半靠着仰躺在上，陷入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車廂驟然響起一陣鈴.聲，沐知然呓語半睜眼，迷糊中摸索着手機，“喂～”

“昂嗯……”

“姥姥～”犯迷糊的人蓦然睜開雙眼，目光投向窗外，熟悉的景色，她應聲道：“姥姥，我們到了，好好好，嗯嗯。”

電話挂斷之後，沐知然靜坐了一分鐘，思緒回籠，她偏頭，“月亮，我們到了多久。”

“沒多久。”

她紅着臉問，“你怎麼沒喊醒我。”

“看你睡得香。”

沐知然：“……”

剛才打呼噜了嗎？

兩人一前一後下車，沈清規将後廂行李放到地上，又從裡拿出茶點和禮盒。

“這是？”

“茶點和茶葉。”

沐知然擡眸深深望了她一眼，姥姥嗜茶，平時茶喝多了又容易鬧惡心犯低血糖。

沈清規第一次上門帶禮就準确踩中姥姥的喜好。

沐知然一歎，“月亮真好～”

“我們進去吧，别讓老人家等久。”

“好～”

兩人并肩而行，擡手推開虛掩的大門，入眼簾便是座山影壁，繞過影壁牆，遊廊連着主房，房子坐落在四方寬大的院子中，院前栽了些花草，又用木樁圍了塊菜園，院後有一顆粗壯樹幹栽在房屋旁，過了樹冠瘋長的時候，隻留下一樹黃葉攏在屋子之上。

記憶中的房子被改動很多，隻留下主房後的小屋，依稀能辨出是之前構造，與後面才建設成的房子成色不同，卻都是坡屋頂設計，房脊成龍，牆磚鋪貼，灰泥白牆和灰色屋瓦頂相輝映，兩房之間由一條三米左右遊廊銜接。

過了遊廊，主房門前幾級石闆砌築而成的台階落了幾片黃葉，拾階而上，樹葉咯吱作響。

沐知然擰開門把，前腳剛踏進，屋内的中年婦女聽到聲響探出頭，“小沐啊？小沐來啦，你姥姥念叨一早上了，她在屋後，我喊她去，你先坐會，坐會……”

“你這嗓門，屋外都震耳，我聽得真切。”姥姥背着手從後院走進來，八十餘歲的老人身體骨仍硬朗，銀發如雪，一絲不苟梳成髻，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銀框眼鏡，微微下陷的眼窩，一雙眸子微濁卻溫潤，透着祥和安甯。

“姥姥～”沐知然小跑過去，挽着姥姥的臂彎，軟聲道：“然然好想你啊。”

“小沒良心的。”姥姥佯怒拍了下她的手背，嫌棄般，卻壓不住嘴角的笑意，“姥姥可沒看出你有多想。”

身後中年婦女滿臉笑容，祖孫兩人溫存一兩句，姥姥倏然擡起眸，目光定定落在門口處，沈清規立在那，模樣略拘謹，神情卻淡然摩挲着指尖的薄繭。

沐知然回眸，笑意盈盈望着沈清規，“姥姥，我帶個人，想讓你見見她。”

說完，幾步走到沈清規跟前，執手将她帶到姥姥面前，鄭重介紹，“姥姥，她叫沈清規。”

沐知然斟酌着用詞，“是我很重要的人。”

姥姥點頭哎了聲，歲月吻過的臉龐露出一抹和藹的笑容，眸光祥和定定落在沈清規臉上，黃褐色的老年斑覆蓋在血管微凸的手背，手心幹燥溫熱，輕輕握着她的手，感慨道：“丫頭，回來了。”

沈清規一怔，眸子陡然劃過一抹亮色，不過一秒，眼眶邊緣一絲灼熱，灼熱間漸漸泛紅，帶着濕潤的眼眸深深定在姥姥身上，嘴唇翕張，記憶中那聲姥姥如鲠在喉。

“丫頭。”姥姥親切地拍了拍她的手，溫着聲，“叫姥姥。”

十五年前熟悉的感覺瞬間上湧萦繞于心，指尖輕微的碰觸，如過往般溫柔炙熱，沈清規倏地抿緊唇瓣，克制咽下喉間嗚咽，不過兩秒，她勾着唇，溫潤出聲，帶着不易察覺的顫音，“姥姥。”

“哎。”

“乖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