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尊貴的皇子,是阙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殿下千萬不要杞人憂天。”
話雖如此,他連這小小宮門都出不去。
如同籠中鳥,池中魚。幻想着成為自由自在的飛鳥,也是一種奢望。
太後病逝,大皇子日夜披麻戴孝,願殉葬以顯天家孝道。
據說二皇子在靈堂見到了太後的亡魂,整日裡胡言亂語,人也變得瘋瘋癫癫,大叫着阙國氣數已盡。
兩位公主遠嫁,出嫁當日縱有萬般不舍,可皇明難違。
五公主年紀小,受不得風吹草動,出殡的那日,儀仗隊伍行至數十裡,不知是誰出了差錯,棺椁撞上石頭,棺蓋被震落在地,太後的屍體就這麼僵硬地坐起了起來。
五公主見到這一幕,當即昏死過去,一病不起,最終撒手人寰。
尚未出生的弟弟妹妹,皆因飲食中被人摻了活血藥物,夭折于腹中。
“嬷嬷,下一個會是我嗎?”他再次重複那句話,揚起下巴望着天,這次他不再羨慕樹上的飛鳥。
“殿下,功者難成而易敗,世上的事沒有一蹴而就的。”嬷嬷放下針線活,效仿着他,望着天際,渾濁的眼球裡似薄霧籠罩,卻深含希翼。
“這樣的活兒就留給我來做吧。”他俯身接近,從嬷嬷手中接過繡花針。
嬷嬷輕巧躲過,不等他靠近,虔誠繡着衣衫上的鴛鴦圖紋,往亮堂的地方挪動。
“不成的,這是喜服,等做好了,還要請殿下看合不合身呢。”嬷嬷念叨着他的婚姻大事,他深居宮中這麼多年,很少見到年輕貌美的女孩子,更别說怎麼相處。
“是個性情和順的孩子就好。”嬷嬷感佩着。
李嗣不拆穿真相,選擇沉默。
春去東來,循環往複。
嬷嬷老得走不動了,李嗣不準她下地,更不許她走動。
上了年紀的老人就是容易多想,為了證明還有存在的價值,嬷嬷撐着起身,巍巍然取過針線。
喜服的花樣差了些針腳,她艱難縫制着,繡花針在枯槁的雙手中穿梭着,繡成了鎏金紋縷。
随着最後一針線收尾,細小不可見的繡花針落在地上,嬷嬷的手無力垂在身側。
嶄新的喜服疊得整齊,老人在最暖的時節走的。
望着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林婉雲想起了稻香村的阿婆,心裡酸澀難過,一行清淚滑下。
李嗣不在屋裡,沒有見到嬷嬷最後一面。
回來的時候,老人的身子涼透了。
按照宮裡的規矩,宮人的生死任主子處置,嬷嬷自小被賣進宮,早已沒了父母家人,作為親人,李嗣親手安葬了她。
他劈倒大樹,做了一副棺木,用剩餘的木頭刻了墓碑。
天子劍刨出土坑,嬷嬷安眠于此。
李嗣站立良久。
林婉雲默默陪着他身邊,終于明白他的性子為什麼總是那麼冷漠,那麼沉默寡言。
嬷嬷死後,這年李嗣十七歲。
偏殿裡除了李嗣以外,隻有一個看不見的林婉雲。
嬷嬷生前把所有生存技能都教給了李嗣,身邊沒人伺候,李嗣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鋪床疊被、洗衣做飯、打掃屋子。
飛鳥經常在偏殿上空盤桓,大樹被砍後,便不常見到了。
唯獨飛鳥攜帶的種子落進院子裡,在嬷嬷的墳上開出朵朵小粉花。
李嗣還托人要了些菜籽,灑進牆角的縫隙裡,等到開春時,生根發芽,就有新鮮的蔬菜可吃。
可惜沒有葷腥,雖然有小太監送飯,隻是他無權無勢,送來的飯菜都缺少油水。
緊巴巴過了這麼些年,李嗣比初見時還要消瘦。
李嗣獨自生活了三年。
終于在這一日,小太監面帶谄媚,恭賀地說,“陛下口谕,召殿下殿前問安。”
他不是不知父皇的情況,小太監雖是恭敬,但隐含脅迫。
林婉雲祈禱着他不要去,可李嗣還是去了。
走出宮牆外,宮道一眼望不到頭。
小太監跟着身後,步子有些缭亂。
“父皇召我,要問什麼?”
“奴才不知,殿下到了自然會知曉。”小太監催促着。
林婉雲跟着他們,她身處空間裡,能夠随意走動,就像是一個不受限制的靈魂體。
她看見宮牆上埋伏着殺手,暗處的黑衣人蓄勢待發,做好動手的準備。
“殿下。”
即将踏入範圍圈,李嗣猝然不動,眼眉一皺。
林婉雲放心地送了一口氣,下一瞬,李嗣邁步,隻身進入殺手的領地。
一聲令下,數十個黑衣人迎面而來。
李嗣堪堪應付着,他在這宮裡,吃不飽穿不暖,體能跟不上,施展不出十成的劍術,好在身體靈巧,借助地理優勢,從善應對。
黑衣人一擁而上,李嗣如同梁上飛燕,靈便躲過攻勢。
敵衆我瓜,他再能跑,也跑不過敵人的刀劍。
林婉雲下意識擋在李嗣身前,劍刃從她虛靈的身體裡透過,穿進李嗣的胸膛裡。
天子劍發出嗡嗡聲,他從宮道一路逃,逃到了皇帝所在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