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臨近瑤光殿,她的心跳越是加速,五日前的畫面曆曆在目。
不願想,思緒也還是不受控制地飄向了彼時——
那日,陰沉沉的暗日下,那人手持滴血長劍,昂藏的身軀立在台階上,側身回眸,滿眼輕蔑,像睥睨蝼蟻一般睥睨向衆人......
一聲驚雷割斷記憶,程梨背脊寒涼,思緒被拉回現實。
再擡眼,已到了永安宮。
永安宮中早已今非昔比,沒了往日的奢華,大殿上寂寥冷清,昏昏暗暗,隻燃着一盞燭燈,剛一進來,她便聽見蕭知硯虛弱的咳聲,心底一驚,更快了幾步。
進了卧房,遙遙望去,隻見陳公公侍奉在側,蕭知硯一身白色裡衣,玉冠束發,臉色蒼白如紙。
見她進來,艱難地開口:
“阿梨......”
“殿下......”
程梨疾步到了床邊,小心地扶他起身。
蕭知硯動作緩慢,體力難支,短短五日人已瘦了一圈,毒-藥的折磨,縱使生的再好,也沒了往日的風華,這般起身間又咳了起來。
“殿下......”
程梨心底更急,纖白的手一面輕拍着蕭知硯的背脊,一面喚宮女遞來水碗。
接過,剛要喂他喝水,被蕭知硯打斷。
“他弑父篡位,有備而來,孤......大勢已去,命不久矣。”
倆人眸光相對。
聽得那個“他”字,程梨端着碗的手毫無防備地抖動了一下。
昨晚照顧了夫君一夜,上午方才回去歇息,她知曉蕭知硯是有要事方才會這會子把她喚來,更知曉事情與那人有關,但即便早有準備,聽蕭知硯提起他,還是控制不住地渾身發寒。
帝死有疑,是那人弑父,謀權篡位的陰謀,五日前,她便聽夫君說過。
如今看來,已是不争的事實。
程梨鼻息微酸,心中難過:“殿下,别這麼說......”
被蕭知硯再度打斷:“......眼下他囚孤未殺,不過是為掩蓋罪孽,堵天下衆人悠悠之口,為己立仁君之名。孤已如折翼之羽,被困籠中,任人宰割,生死一線,認命不過是早晚之事,莫說東山再起,便是像個人般地活着都已成了奢求......但,這終歸是孤與他之間的事!終歸是皇權之争!他要孤死,意欲如何,便沖着孤一個人來!與你和你的家人何幹?!”
蕭知硯越說情緒越激烈,額際上青筋暴起,情至深時,一口鮮血從口中吐了出來。
“殿下!”
屋中頃刻大亂,程梨更慌,聲音哽咽,眼尾泛紅,扶住了他,拿帕子為他擦拭唇角的血,立馬吩咐宮女為太子熬藥,知道了他是知曉了她家的事。
“殿下毒傷未愈,萬不可動怒,現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隻要活着,隻要活着便還有希望啊......”
蕭知硯緊閉着雙眸,渾身顫抖,被扶着躺下,似強忍着毒發的折磨,短短一會兒功夫已是精疲力竭,虛弱的再難起身,卻還是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他望向她,節骨分明的手顫抖着慢慢握住了程梨為他擦拭汗水的手,聲音嘶啞,痛苦,幾不可聞,眼含淚光,甚至帶着幾分乞求一般:
“......替孤去求他,孤願認命,願向他三拜九叩,願與他演一出兄友弟恭,為他正名,願為他做......他想要的一切,也......願意去死......隻求他......隻求他看在兄弟一場的分子上......放過孤的阿梨......”
“殿下!”
蕭知硯虛弱至極,這番話說完便再難支撐,失去意識,昏了過去。
程梨到底還是哭了出來。
陳公公彎身立在一旁,亦不斷拭淚。
“太子妃保重。”
程梨抽抽噎噎,哭了幾聲,待熬好的藥端來,吹涼,親手喂蕭知硯服下。
陳公公勸道:“太子妃,您身子骨弱,昨晚已經熬了一夜,不可再熬,讓奴才侍奉殿下吧......”
程梨點了點頭,為蕭知硯又蓋了蓋被子,安頓好一切,方才離去。
外邊,暴雨早已落下,水霧層層,混着風聲雷聲,四下嘲哳。
幾名宮女撐着傘,護在程梨身旁。
小姑娘眸中噙着淚,臉有些哭花,雖梳着人婦發髻,卻還是難掩稚嫩。
許久,她皆一句話未說,然,心中卻并非什麼都未想。
一聲驚雷當空霹落,震得人心發麻。
郢王——
那個男人的臉再度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不,是當今新帝,她的小叔——蕭懷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