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想沖上前去與那大伯借一下送餅進火爐的鐵鉗子,然後一把擰住崔皓羿氣血充盈的雙唇,好好問問他還敢不敢再這麼皮,專門逗耍自己。
什麼改衣裳,什麼不合身,都是幌子,巷子裡的話你分明聽得一清二楚!先讓人放松警惕,後讓人愈發尴尬……
啊——大混蛋!!
心中驚濤駭浪,但表面卻仍舊淡然,甚至當崔皓羿歸來遞上古樓子時,她還能接過後行禮順便再來一句道謝。
當然,差點把裹餅的草紙咬掉這件事不算。
離開賣古樓子的鋪面,他們一行三人向前走了一段兒,直到崔皓羿尋到一處熱湯鋪前,方才停下。
結實的木制小矮桌,配上更加低矮的胡凳兒,“崔清婉”檢查了一遍凳子上是否幹淨,随即便捋捋衣裙直接坐了上去。
那略長的後擺垂在地上,讓她看上去有些不拘小節。
雲岫見此本想勸阻,但見周圍食客皆是如此,于是也暫且放棄了禮儀苛求。
“别光站在那裡,快來坐,不然以雲岫模樣,僅幾眼便被别人上前搭話了。”
見雲岫還恪守禮儀地候在一旁,“崔清婉”将放在矮桌上的帷帽向一旁挪了挪,招呼她坐過來。
“四娘又胡說,我哪有那般惹眼?”雲岫自然不從,可餘光中她也能瞧見,附近路人時不時投來的打量。
“我可沒瞎說,你看你看,又有人過來了,看他直勾勾盯着你,一定是想問你是哪家娘子——”
“唔!我知道了!”
眼見着自家四娘不依不饒,雲岫隻能咬咬牙應答下來,随後她朝着坐在胡凳上的郎君與娘子微微欠身施禮,謹慎地蹲坐在一旁。
周旁滿是集市上獨有的喧鬧,坐着的、行着的,大家多是交談自家的瑣事,唯有偶發的幾道刺耳碰撞聲才會引得人們側目關注。
隐在熙攘繁華下,雲岫小心翼翼地将手中古樓子包裹嚴實,而後低聲開口。
“四娘從前便體恤下人,如今醒後更是溫柔非常,就連待我這過失之人也愈加親和,我知這是四娘心善,珍惜我這舊人,可三郎君何必如此?連這古樓子還要多買一份……”
“今日我帶四娘出府,已是犯了大忌,三郎君這般,雲岫實在惶恐難食。”
“打住!你沒有過失,不許給自己身上安罪名!”
壓着聲音喝止住雲岫的攬責,“崔清婉”不滿地搖搖頭,當日意外又不是雲岫一人所能左右的,她可不許對方因為身份地位就硬要将過錯全部包攬。
而同樣坐在矮桌邊的崔皓羿卻未對此發表看法,他隻是吩咐端着碗盞的小二将湯匙送來,待人走後才緩緩開口。
“阿婉擅自出府,論理,你确實該罰,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暗地裡不知有多少人想在阿婉身上做文章,昨日之事便是最好的例證。”
“因此你隻管貼身護着阿婉,随阿婉心意辦事便好,畢竟比起旁人,還是你更貼心些。”
雲岫見熱湯已被送來,順手便将自己那份兒古樓子裹嚴實放在桌上,她正欲伸手取來自家四娘的湯碗準備吹涼,不想這下意識的伺候舉動竟被當事人所阻止——
“崔清婉”極為迅速地按住她的手背,說什麼也不肯讓她忙活,大庭廣衆之下,她們也不願為這個争執,一番眼神交流後,二人竟無聲地角起力來。
崔皓羿自然注意到眼前兩人的激烈交鋒,他垂眸瞟了眼雙方交疊的雙手,不禁勾起嘴角,許是恐人瞧見,他又迅速斂起笑意,然後不着痕迹地移開目光。
“至于這早膳,你隻當是照顧阿婉應得的,何況我若不估算你的份兒,隻怕阿婉要念叨我一上午的促狹小氣,你就當是沾了阿婉的光,好好享用吧。”
聽罷三郎君言語,雲岫一時恍神,手中動作也是卸了力,随後她微微垂首,斟酌着開口。
“雲岫先謝過三郎君,隻是有一事雲岫尚且不明,既然三郎君恐四娘遭人算計,為何還要雲岫依着四娘,随四娘的心意辦事呢?如此情勢,四娘藏在府内不是更穩妥嗎?”
“穩妥?”
崔皓羿這次不加掩飾地發出一聲輕笑,他單手持起碗盞,雖已送到嘴邊,卻未入口,隻是讓那氤氲熱氣遮掩住他晦暗眸色,令旁人辨不清分毫。
“砧闆上的魚肉最為穩妥,可等待它的,隻有磨利的脍刀罷了。”
“也就是說入局才有較量的機會,就像雲岫此刻松了手,這湯碗啊,隻能我來把握了。”
趁雲岫不注意,“崔清婉”笑眯眯地奪過湯碗的控制權,她照着崔皓羿的模樣,也優雅地持起湯碗,然後不失風度地抿上一口——
“啊燙!”
“當心!”
“四娘慢些!”
崔皓羿迅速放下手中碗盞并将她的湯碗也接拿過來,雲岫更是慌忙從懷裡抽出手帕為她擦拭嘴角。
面對二人過于及時的關切,“崔清婉”不知是燙得厲害還是羞得不好意思,一瞬間面紅耳赤起來,但她還是強裝鎮定,大着舌頭回答。
“窩七系系以匿博敲,沒系沒系。”
“四娘說什麼?”雲岫眨眨眼,不明所以。
“以匿博敲……”崔皓羿略一沉吟,随即會心一笑,“是以力破巧?阿婉有這般心思,想必那幕後之人定不會僥幸逃脫。”
顧不上什麼巧不巧的,雲岫現下隻心疼自家四娘被燙着舌頭,她小心翼翼地端詳“崔清婉”的唇舌,檢查燙傷是否嚴重。
隻是她尚未瞧看仔細,便被崔皓羿這番話弄得一愣——
“郎君所言……莫非已有證據表明昨日之事确有人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