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嫂不妨直言,有什麼我能做的,我自該幫嫂嫂的忙,‘擔待’二字未免太重了。”
“嘿,阿婉你看,我這病坊中确實人手不足,那安雅小丫頭也初來乍到,事情交給她做我總還是不放心……”
姬承梧越說着,面上的興奮越加明顯,偏她平日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樣,這時笑起來反而讓人毛骨悚然。
“二嫂嫂……還請直言……”“崔清婉”硬着頭皮開口。
“我為你開的藥方,其中酸棗仁還差二兩八錢,隻需你從附近藥肆買來磨成粉,均分開來配在每副藥中。”
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不過是這事,且不說可以托仆從幫忙購買,哪怕就是自己一會兒在回府的路上停下來去一趟藥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真不知道姬承梧這位娘子為何會流露出這樣反常而驚悚的笑容。
“崔清婉”釋然一笑:“既是如此,那酸棗仁我便自己配來吧。”
“好,至于這藥,你從今晚就開始喝,到月事來了便停止,身子淨了再繼續服用,服藥結束後你來病坊尋我,或遣小厮到我府上與我約定,待我回老宅為你診脈複查。”
在“崔清婉”答應後,姬承梧的反應堪稱是變臉,她立刻恢複了往日那般無欲無求的神情,手中的動作也越發麻利。
不多時,十數副中藥藥包便被疊放在一側,被雲岫招呼上來的小厮取下了。
嗯……所以這位崔家二嫂嫂該怎樣評價?應當算是性子乖僻?
如此看來,或許安雅小丫頭比“崔清婉”想象中的還要敏銳,否則對方也不會奔也似的逃到二樓,初次相見,姬承梧的威懾力還是很足的。
然而不等半盞茶時間,“崔清婉”便明白,這位二嫂嫂不止是威懾力十足,連我行我素上也很值得贊歎。
就按正常流程下,即便她随行的仆從已然取走備好的藥包,她們二人都該再寒暄幾句,甚至“崔清婉”這個社恐本恐都做好了尬聊的準備。
哪知她正躊躇着要怎麼開口,一擡眼隻看到恢複了尋常面色的姬承梧滿是疑惑,對方似乎在用無言的目光詢問“都開好藥了你怎麼還不走”。
屋檐下暫歇的雀兒叽叽喳喳,倒顯得病坊裡緩聲作響的藥碾子頗為寡言,浸透過煙火氣兒的西市保有它一貫的熙攘,即便其中穿行過幾位衣着鮮亮的尊貴人兒,也很快隐于喧鬧之中,讓人記不清了。
原來送人離開是這麼簡單的事嗎?沒必要的寒暄也可以拒絕不談?
馬車尚未啟程,“崔清婉”挑起幾根手指輕輕扶着車簾,一雙澄湛眸子透過空隙瞧看病坊敞開的正門。
在門框兩側,貼有一副對聯,上為“但願世間人無恙”,下聯為“甯可架上藥生塵”。
擡眸看去,另見一副牌匾——非名家大作,也非崔家兄長的手筆,其為姬承梧親自書寫的“神農堂”——是不夠标準的正楷,按理來說也不夠水準用作門匾,但對方偏有勇氣這樣做,真是好魄力。
“四娘,可要驅車到附近藥肆?若四娘累了,我們也可先回府,差個小厮買來便好。”
雲岫靠近木窗柔聲詢問,她伸手将自家四娘扶開的簾子掩了掩,隻留下一小道縫隙。
“無事,既都出了門,索性一并買齊吧,二嫂嫂都特意囑咐過了,要我今晚便開始喝藥呢——”
被喚回神的“崔清婉”收斂目光,可話至中半,她又一頓,似是想到什麼,那清麗面容在帷簾的半遮半掩下竟也顯出幾絲罕見的難為情。
“另外,我想看看西市這邊有什麼糕點蜜餞,空口飲藥,确實過于苦澀單調了。”
“行,難得四娘有這樣的好興緻,”雲岫溫柔一笑,極為寵溺地應答着,“我知晴眉閑暇時最愛和府中的嬸子們聊集市上的趣事兒,一會兒由她帶路,定能讓四娘盡興。”
“雲姐姐,”守在馬車另一側的晴眉聽到這話,忙着一溜小碎步過來,“雲姐姐和四娘在說什麼?是在說西市哪裡有好吃的和好玩的嗎?”
“是啊,今日便是你大顯身手的機會,你要是把四娘哄盡興了,我下下月便放你半日趕集逛廟會的空閑。”
“沒問題!四娘是想嘗嘗順緣堂的蜜,和興齋的糕?還是說口味清甜一點的酪?哎呀不行,酪得現吃,藏不了太久……”
“那要不試試自西域商人們傳來的鹘突冷淘?哦對!聽說近日有粟特的的商隊前來,帶了庫莫奚族的馬匹雄鷹呢!四娘要不要去看看!”
“真是厲害,原以為我們晴眉隻知道些口腹之事,不曾想連外族商人的動向也關注,這不禁讓我反省,是不是給你活兒派少了?”
看着滔滔不絕的晴眉,雲岫眯眯眼睛,一副假裝惱怒的模樣。
“不不不,沒有!”晴眉立刻否認。
“這是因為雲岫心思細密又能幹,所以才襯得我和晴眉像個閑人,”
雖然說現在交談氛圍格外放松,但想起上次雲岫因自己的事而斥責晴眉,生怕再有那種場面,“崔清婉”趕緊插話轉移談話重點。
“不過我們還不啟程嗎?再橫在二嫂嫂的病坊外,隻怕一會兒二嫂嫂要遣人驅趕我們了。”
“好,既然四娘都這麼說了,晴眉,你就來安排接下來的行程吧,但得先去最近的藥肆,随後再去别家鋪子,不過隻要趕在閉市前我們回府便好。”
“欸!好嘞!看四娘有興緻,不如我給四娘講講這市集上的趣事兒吧?”
“晴眉大師願開金口,那我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哎呀,四娘怎麼這樣說,好了好了,我先和徐伯交代一下,一會兒回來給四娘講。”
屈身告退,晴眉加快腳步走到馬車前端,嘀嘀咕咕地向中年大漢交代幾句,仔細确認過後,馬蹄聲漸起,車鈴的“叮鈴”聲再度響在栖鳳城西市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