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沨收回目光,關掉音樂,按住車窗升降器的手微微收緊,“還是年級第二。”
他擡頭望向升起的車窗,兩人的鏡像虛碰在一起。沈眠沒了下文。
許沨繼續說:“哥,我高三下學期要辦成人禮,班主任說家長必須來參加,要拍照留念,你要來嗎?”
“再說吧。”沈眠語氣淡淡,尾字的收音卻有些拖長,車窗内虛假的他靜了幾秒,微微擡頭,合上電腦,“你成人禮什麼時候?”
許沨怔了一下,急忙回答:“2月1号。”
“這麼早?”
“我高三了。”
許沨盯着沈眠,後者說了聲“知道了”。
車内的暖氣突然充裕起來,許沨感到一點熱,便脫下外套揉成團放到腿上。
之後的路程兩人再也沒有任何交流,沈眠不會想和他閑聊家常,他深谙這一點,不會上前自讨沒趣,沈眠能夠答應來成人禮就已經是破例了。
車停到車庫時,外面的天已經昏了。
剛進沈家宅子,沈眠便被幾個趨炎附勢的親戚簇擁走了。
沈家沒人待見許沨,家宴就沒請,許沨形影單隻慣了,本意不想來,但沈眠要帶他去,他就從不推辭,反正也隻是走走過場。
和從前沒什麼不同,許沨從角落搬來椅子在主桌擠出一個空。
親戚熱臉貼冷屁股地圍着沈眠,像一圍枯枝敗葉捧着一朵花莖颀長高傲的玫瑰,許沨望着,産生一絲将花摘到手心的不妙思想。
視野倏然被遮擋住,他的想象也随之泯滅。
李楠雪穿着高定毛衣晃過來,輕蔑地掃了掃許沨,他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李楠雪和她兒子一樣,每年上趕着來許沨面前晃悠,不找茬渾身不舒服,母子倆的心态他也知道,就是為了讓沈眠身邊的人吃癟而獲得快感。
沈眠和他分家住的事情沈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聯想到當年的事情,他們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也就知道沈眠讨厭許沨,許沨在沈家的地位和透明人沒什麼區别。
李楠雪帶着自己的親戚姐妹在主桌上落座,眼神堪稱惡毒地剜向許沨,許沨每次接收到,都覺得自己被糊了一臉屎,用顧讓的話來說,真幾把惡心透了。
李楠雪:“小許怎麼一個人坐在那啊?要不要過來跟阿姨和姐姐們坐?”
“不麻煩了,我還小,容易和大媽們有代溝。”許沨道。
李楠雪:“……”
李楠雪身邊的小妹冷聲嗤笑,“我記得這小子不是沈家的人吧?為什麼沈家吃年夜飯要邀請一個外人來?”
“他哪裡是外人啊,他是沈眠的弟弟,沈眠帶過來的孩子,你這話要是叫沈眠聽到了,看他怎麼罵你。”李楠雪笑呵呵搭腔,她妝容雖畫得精緻,但臉上都是科技與狠活,其浮腫塑料程度不言而喻,以至于笑起來都像是萬年僵屍開棺詐屍。
許沨每年都會給李楠雪不斷變化的臉作比喻,這次算是近年來想到的最生動的。
“沈眠的弟弟不是樂言嗎?這人眼睛的顔色一看就是國外的種吧,我記得沈家根本就沒有混血的,他到底是哪來的野種?”
李楠雪:“他可不是野種,我不是說了嘛,這是沈眠的弟弟,你哪能說是個野種?”
“不就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野種嘛。”
“對了,怎麼瞧不見樂言啊?”
“他不喜歡這種場合,我想着他都考了年級第一了,就任性他一回,放他去玩了,也不能總關在家裡面。”
……
許沨:“……”也就李家的人會把野種這種粗俗詞語挂在嘴邊了。
他确實是個混血,是生母和一個不知名外國佬生下的孩子,臉随生母,隻有眼睛的顔色遺傳了生父。
“噓,别說了,沈眠來了。”李楠雪提醒。
許沨幫沈眠拉開自己身旁的椅子,因為是多出的,兩人不免坐得有些逼仄,時常會碰到膝蓋,許沨盡量避免,沈眠卻沒什麼表情,低頭用熱水燙洗已經清洗過的餐具。
“拿來。”沈眠道。
他愣了半秒,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什麼,“謝謝哥。”
許沨知道這不是講究,是沈眠獨獨嫌沈家宅子髒,但卻不得不來,沈家利益互有牽扯,表上功夫不做,日後必有不少麻煩事要處理,他哥最讨厭麻煩。
清洗完餐具,桌上的菜也上齊了。
沒什麼愛吃的,也沒什麼胃口,許沨幾乎不怎麼動筷子,他看向沈眠,沈眠的碗裡面還是空的,他哥什麼都沒吃。
餐桌上的親戚們之間互相寒暄,沈眠時不時被談到,會随意應付幾句。
“沒愛吃的?”沈眠忽然問。
“嗯。”
沈眠默了下,“等會回去給你煮長壽面。”
出乎意外,許沨深深看了他一會兒,笑着應道:“好,謝謝哥。”
兩人說話聲音不小,三言兩語也沒避着别人。李楠雪尬笑兩聲,“原來我做的飯不合你們兩位胃口啊?想吃長壽面的話阿姨現在就可以幫你們煮。”
她說着就要起身,旁邊的小妹卻莫名搭腔道:“姐,做我們沈總的就好了,外人你做什麼呀,叫他來我們這裡吃飯他還挑剔起來了,吃我們沈家的,用我們沈家的,不見他報恩,居然在這裡挑刺,我看,平常估計都吃不上這些吧。”
說來說去無非都是找他的茬,許沨真希望她們能有些新花樣,但說到沈眠面前,也是膽子夠大。
沈眠雖然讨厭他,但對外他依然是衆人口中沈眠的弟弟,當衆批駁他和直接頂撞沈眠沒什麼兩樣,李家人低俗,也沒長腦子,蠢得很。
許沨看向沈眠,沈眠眼尾細長,擡眼看人時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他莞爾一笑,語氣略顯平松,聽不出任何的生氣。
他一說話,餐桌就安靜了下來。
“你覺得他連這些平常飯菜都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