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敢拒絕自己?還是為了一個木頭人偶。
——為了自己曾經附身的那個粗糙木偶。
鄭雪甯怔在那裡,心底有什麼地方被觸動了一下。
作為被拒絕的朝櫻國儲君,她應該生氣,可作為那個被維護的粗糙木偶,她卻又心底一軟。
兩種奇妙感受重合在一起,叫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态度再對面前的少女。
陸蝶卿像一團軟綿綿的雲,飄到了她的世界裡。雲朵常常下雨,将她滿身淋得狼狽,她才想着将雲推開,或者吹散。
但偶爾陸蝶卿就像今日這樣不下雨,她才發現,這團雲是如此潔白無瑕,它甚至是勇敢的,想變成油紙傘或一棵樹,給她擋一擋灼熱的炎陽。
鄭雪甯心中湧起百般感受,隻能用沉默來消化它們。
陸蝶卿悄悄擡眼,撞入皇太女的視線,見她絲毫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隻是安靜着不說話。
小少女立刻壯着膽子再接再厲,企圖給皇太女上課。
“殿下,倘若你認真去翻閱人偶師的傳承典籍,就知道啦,要點靈成功,需要付出真正的喜歡和心血。”
“既是真心的喜歡,将它視作最親近的人,怎能借給旁人?隻有東西,才能被借來借去,人不能借。”
“點靈成功了,人偶在我心裡,就已經是一個完整的生命。她…借不了。”
陸蝶卿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膽子,竟敢在兇名在外的皇太女面前高談闊論。
大概是她能看出,皇太女隻是氣質冷淡,但她…沒有要自己命的意思。
否則在她撞到皇太女的那一刻,就該被喊來侍衛拖出去了。
至少皇太女願意認真耐心聽她說話。
皇太女手中握着比李嬷嬷那樣的人,更多更多的權勢,要想治她的罪會更容易。可她沒有。
鄭雪甯沉默不語。
陸蝶卿就好像有了更多的膽子,甚至敢翻出自己曾經看的那一卷典籍,找到記錄給皇太女看。
“您瞧,書上是不是這麼說的?”
鄭雪甯抿緊唇,眼眸一掃,就看到了上面那行字“要喜歡你的人偶…”
接下來的字,她都沒有看,隻是匆匆移開目光,耳朵熱了起來。
這行字,連同面前的小少女,都給鄭雪甯帶來了一股兵荒馬亂的熱浪。
她很陌生,甚至有些慌亂。
像是冰封的一道門,被反複敲動,起初沒什麼反應,但來敲動的手,忽然變成了溫暖的體溫,那隻手不僅僅是敲,還用體溫來一點點暖門,于是門上的冰在猝不及防間融化了些許。
門看着不牢靠了,那将窺探到鄭雪甯真實的内心世界。
變成木頭人偶的時候,她聽了很多遍小少女重複的表白。
但等變回了她自己,成為朝櫻國的儲君後,作為鄭雪甯站在對方面前,再聽陸蝶卿維護木偶,她依然覺得,每一個字,都是在對她表白。
“咳。”鄭雪甯聽到自己鬼使神差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若喜歡藏書樓,往後不用偷偷摸摸來看,這是本宮的腰牌,有它,準你大大方方進。”
燙金的腰牌,上面也有竹櫻花的圖騰,反面是一條四爪金龍。
鄭雪甯的“甯”字,在腰牌上清晰可見。
陸蝶卿愣住了。
少女兩隻本來就清澈無辜的杏眼,因為震驚,而睜得圓溜溜。
她臉蛋白嫩嫩,兩片花瓣似的櫻唇張開了一些,亮起的眼眸好像水晶,怎麼瞧都不像是該在朝櫻國的宮廷中,就這麼灰頭土臉又卑微過一輩子的樣子。
鄭雪甯說出了話,送出了腰牌,見這姑娘沒有反應,勾了勾唇。
她牽起了陸蝶卿的手腕,讓對方掌心朝上,把燙金的腰牌放到她小小的手心。
“記住了,不要弄丢。否則…”
鄭雪甯輕挑眉梢,靠近陸蝶卿,微微俯身,貼着對方耳廓一字一頓。
“本、宮、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