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送來了！”這個當領隊的大個子在空中晃着靴子，靴子底好像能在雲上跺出巨響，“行了，落腳！落腳！今晚休息了！”

夥計們依舊默不作聲，四散開去集合馱貨物的羊群，一邊尋找落腳點一邊降落。

下降時空中風聲太響，徙倚找不到機會道别，隻能跟随他們落到洛芙諾大道上。除他們之外，還有另外三撮人也在發光的路面上過夜。

趁風吼得沒那麼大聲，徙倚說，“你們好好休息吧。藥已送到，我該回驿站了。”

紅緞白絨馬甲對她倒是足夠輕柔和善，“别急着走嘛。吃個飽飯再回去。如果你不嫌棄，跟我們一起過了夜再走。你就跟缇梨阿姨一個帳篷吧。”

如果你不像徙倚一樣，随身帶着一把由她的氏族發明、以她的氏族命名的匕首，我建議你還是對這類提議警惕一些。就連自幼就很熟悉割開各種東西的技巧的徙倚，也沒有立即同意。

“你追我們追了多久呀？”一個戴紅頭巾的褐色裙子的女人問徙倚。徙倚猜測她就是那個缇梨阿姨。

“你們走了沒多久，我就開始追了。”徙倚不太自在地回答，因為她想盡快回驿站，“本以為很快就能追着，沒想到追了将近一天。”

“在空中追人就是不容易！你以為和從清水裡撈魚一樣？不！這是大海裡撈針！”一個人坐在一堆發光植物旁沖他們喊話。他們已經搭起炎心花和晚光蓮堆，代替篝火和暖岩。亮草堆上方有一大口鐵鍋，現在是空的。

徙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紅馬甲領隊沖那個坐在鍋邊的家夥喊了句類似添水添肉的話。他将一隻手放在徙倚肩上，手掌很體面地握成拳頭，沒有過多接觸，“跟我們一起吃涮肉吧！這回輪到我們請你吃飯！”

鐵鍋涮肉最初來源于陶俑族的聚落。在遙遠的過去他們曾是傭兵，在行軍途中會吃這種省時間的東西。在星幔之地定居後，其他族的人發現了這種菜式的好處，把它帶到各處，幾番改良，添加進自己喜歡的食材，探索出了清醬湯、蚝油蒜汁、雷青拌牛肉沫甚至烏鴉果汁之類的調料以便蘸食。

紅馬甲名叫柯爾特，他是領隊，負責指揮其他旅人的行動。像吃肉喝酒這樣的美差就用不着他指揮了。他們興緻勃勃地各忙各，好像一整天的風塵仆仆就是為了這一刻的滿足。他們打水，架鍋，将暖岩放在鍋底幫助加熱，動作真利索。不用說，在這種事上他們肯定不會再犯像早晨落下藥粉一樣的錯，因為人總在為自己的嘴巴和肚皮勞動時最專心最起勁。

徙倚自覺不該坐等飯來張口，起初跟着打水的人試圖幫把手，那人像看笑話一樣看着她，把她擠到了一邊。于是她跑去參與往鍋裡放暖岩的三人組，他們說：“小孩上一邊玩去。”她有些挫敗，正要走向拿出一大堆餐具準備分發和擦拭的人，他們又叫住她，給了她用燒火鉗撥弄炎心花和晚光蓮的活兒。她一闆一眼地照他們說的做，卻忍不住懷疑這項工作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發光花朵不是真正的火，不需要整頓就能持續發熱。

水燒開了，這一隊都圍在鍋邊坐下，另外三撥早就燒熱了自己的鐵鍋，一邊大啖肉片毛肚一邊旁觀他們忙忙活活的全程。現在他們坐下吃飯了，那些人還在互相張望，仿佛看别人吃飯很能給自己下飯。

徙倚擠在缇梨和一個叫“達奧加斯”的年輕女子中間，笨拙地用一雙竹筷撈肉片。這種餐具不是陶俑族發明的，誰也不知道它是星幔之地的哪一族哪個人發明的，在漫長曆史中某個不為人知的年代，它就靜悄悄地流行開了。餐叉和湯匙也是一樣，大漏勺、大瓢和植物口袋則是先民從萬明淵帶來的。

被他們坐在身下的洛芙諾大道暖岩幾乎看不出一絲光亮，幾步遠之外的則透出朦胧微光，越往遠處越亮，極遠處的比天上銀河耀眼許多，像一條光帶鋪在大地上，光澤均勻，邊緣整齊。這裡離赴昇山脈不算太遠，荒之煙火恢宏明亮，但與洛芙諾大道的光帶相比，它就像一顆閃光的堡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