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将飛越夷則山巅。
沒有烏朗羊為她們背負行李。輕裝行路是萊爾達戰士的傳統。
雪山在鞍座和镫子下遠去。更南方鮮花盛開的原野已看不見了。
徙倚長久凝望,偷偷凝望,不敢讓煙河發現。
旗幟般的光幔拂動在夜空和群星前,雪地上沒有腳印,天空中沒有雲彩。
她們越過了夷則山巅。
金黃的浮鹭星、銀白的栉槎星和翠綠的神念星依次閃現在天際。
在天空中那個名叫“萬明淵”的世界裡,它們是光源,決定着早晨、中午和夜晚來臨的時間。
在星幔之地它們是三顆明亮大星,是群星中最明熠光彩的三個,卻不再具有劃分晝夜的權力。
整夜她們都在趕路,雪上鋪設的用來标明白晝和黑夜的暖岩熄滅了。
黎明前最冷最暗的時候,山巅的荒之煙火也在她們身後遠去。
住在山巅的絕宴尊者沉寂得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雪地上的暖岩開始發光,地面溫暖下來,黎明到來。
煙河帶徙倚降落。
徙倚腳踩地面時,雙手已搓不住缰繩。
她正要變出一棵發光植物,煙河将一塊暖岩遞到她手裡。
“你先端着這個,我搭帳篷。”煙河望着别處,“越往北走,越暖和。堅持下去,小妹。”
“我不怕冷。”徙倚含着舌尖說。
夷則氏族的屬民以善于抵抗嚴寒的體質為驕傲,但無人雪地的寒冷已超越了她的料想。
煙河走開去扯幕布。
徙倚根本無法像她一樣手腳靈活,隻能捧着那塊溫暖而略帶粗糙的暖岩,在雪上慢慢行走以取暖。
而後她挪到煙河身邊,若無其事地挑話題,“煙河,這是哪種暖岩?不是甯靜之火吧?”
甯靜之火是暖岩中極為常見的一種,室内照亮和取暖都有它,可它極少這麼大塊。
“白晝靈光。”煙河正給帳幕裡懸挂發熱植物,“跟洛芙諾大道上的那些是一個品種。”
“洛芙諾大道”是貫穿南北的暖岩大路及幾條主要支路的統稱。它整個由會發光發熱的石頭鋪成,她們這一路就是瞧着發光的支路尋找方向。
在雪地裡,這條溫暖的路永不會被冰雪覆蓋,永遠像天上的萬明淵一樣明亮燦爛。
“它們是一種東西嗎?”徙倚繼續找話題,以此證明自己的聲音已不再發抖,“大道上的白晝靈光那麼大!這塊……唔,不算小,但比它們小太多了!”
“都是白晝靈光。”煙河微笑回答,在擺了發光植物的火盆邊坐下,“我特地給你帶的,小妹。北方民族都用這個取暖。”
“甯靜之火已經滿足不了他們了嗎?”徙倚在她身邊蜷起雙腿,緊接着又像她一樣,手腳分開,大大咧咧地躺在雪地上。
還是蜷着腿腳暖和。
“他們也用甯靜之火,當然,還有發光植物。”煙河答,“但他們比我們怕冷。冬季來臨時,他們都全副武裝才能不被凍得難受。”
“我一點也不怕冷!”徙倚嚴肅地重申,把暖岩放了下去。
煙河笑了笑,神情散朗。
冷淡的灰藍短發拂着她臉頰。
她雙手枕在後頸,翻個身,好長一會兒,都沒有動彈。
徙倚悄悄拿回暖岩抱在懷裡,蜷起來,望着帳幕上的磨損。
一路上煙河都慣于沉默,隻有在該照顧小妹飲食起居的時候才同她講幾句話,譬如,問飲用水夠不夠冷,暖岩是否過于沉重。
徙倚不習慣她這樣。
童年時她們無話不談。
是戰争和行旅生活讓她變得如此低沉嗎?
想到戰争徙倚就有點難受。
她從小就當成戰士養起來,一聽戰事史詩就熱血沸騰。
可現在好像不是那回事了。
照顧作物和放牧牲群也很有意思。
而且,比起把别人當成敵人,似乎和他人構建起共同勞作的夥伴關系也很美好。
在夷則平原上,看着人們生活和勞動,看着他們時而歡笑時而哭泣,在他們需要幫助時走上前搭把手,那些日子多幸福啊。
和他們坐在一起唱歌,傳遞食盆,輪流取肉吃的時候也很幸福。
煙河離開後,徙倚自己獨自沉思、漫步和勞作的時間變多了,不知不覺間她也和之前判若兩人,變成一個平和的小孩。
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是好是壞,也都是過去的事了。
那段時光已被抛在身後,作為戰士的人生即将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