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燈會。
青和身穿青領深衣裾裙，與換了新衣的雲謠夕三人一同走在人潮湧動的街市。仰頭望去，一排排燈籠如火紅豔，将黑夜照得像白晝似的。而燈火下的他們，面容姣好，氣質出塵，尤其謠夕二人，頻頻引人回眸矚目。
有膽子大的熟人大着嗓門問道：“青嬸，這兩位俊俏的小夥子是誰呀？你們認識嗎？”
青和微笑問好，答道：“他們是雲丹的同學，最近放假了，來家裡住一陣。”
“噢！就是從前秋荻……呃……”她本來嘴快地想問是不是從前秋荻求學的地方，可緊接着想起來秋荻去世多年，貿然提起未免揭人傷疤。
青和的笑容有些勉強，但很快恢複正常：“是的，是同一個地方。他們有時會一起回家來陪陪我。”
那人不好意思地想趕緊結束話題：“噢，噢！挺好的，我說怎麼有些眼熟呢，原來是這樣哈哈哈。”
青和輕輕道别，回身瞧見山鬼謠壓着眉頭，便微微俯身摸了摸他的頭，悄聲道：“至少今天，先把自己當作普通人，去看一看人間煙火吧。”
山鬼謠擡眸對上青和的視線，心想自己根本不是因為在意還有任務所以無法開懷，而是因為，這樣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他人投來的不是閃避、鄙夷和輕蔑的目光，而是豔羨，還有害羞和欽慕。
明明是同一個人，同一張臉，隻是換了衣裝，變化有這麼大嗎？
呵，這就是，他要守護的世人。
山鬼謠原本對“世态炎涼”這四個字有切身體會，初見左師時說的“沒興趣”保護世人不是作僞，畢竟他打心裡對世人充滿疏離和冷漠。而在見過青和之後，莫名對世人又多了幾分偏見和怨怼。
大概是因為憑空生出了一絲期望，才會有更為巨大的失望。
就在這時，雲丹猛然扭頭朝西南方望去。
山鬼謠随着她的視線搜尋：“怎麼了？”
雲丹輕聲道：“好像……有零力，但很快就消失了。”她額前沁出冷汗，像是毛骨悚然，“那個零力，是火屬性，感覺……比傷還要強大。”
山鬼謠眯起眼睛：“七魄？或是沒有受傷的五敗？”
雲丹搖搖頭：“我不知道，但左師老師說的沒有錯，那個零，早已經悄悄潛伏在桃源鎮裡了。”
青和也直起身子轉頭望去，在人來人往的街道盡頭，有一名身穿堇紫色綢衫的中年人，身旁一位年紀相仿的婦人、一名挽着發髻的年輕女子和一個大約三、四歲的短發小女孩。
他們身後跟着四五名家丁，各自手上拿着花燈和包起來的各種玩意兒，其中一位給賣糖畫的攤主錢罐裡丢了十枚銅錢，然後年輕女子将小女孩抱起來，偏過頭似乎在問她要什麼模樣的糖畫。
在等糖畫的功夫，突然有人朝那位年輕女子打招呼：“喲，是牧梨和墨夷呀，嘶——怎麼不見有餘呢？他不是已經從外地回來了嗎？”
牧梨簡單答道：“他忙着呢。”
那人還想多說些什麼，卻被正沿河邊走來的有餘打斷：“已經忙完啦。”
有餘一出現，牧梨便高興得忘了在場的其他人，連裙擺都是雀躍的弧度，抱着墨夷奔向有餘：“你來啦！”
有餘自然地接過她懷中的小墨夷，一手抱住，另一隻手張開讓牧梨靠在他懷中摟住，低頭說着隻有他們三人才能聽見的悄悄話。
先前問話的那人眼尖看到了有餘身後跟着一個沒見過的小姑娘，像是發現什麼驚天秘聞一樣轉過頭和其他人指着他們，幾個人越聊眼睛瞪得越大，不時頻頻點頭，然後繼續小聲地叽裡呱啦。
這邊的雲謠夕才終于在人群的縫隙裡看到相擁的有餘和陌生女子，疑惑地同時發出了“啊？”的聲音。
青和向他們解釋道：“那是有餘的妻子牧梨，還有他們的女兒墨夷。”
“妻子？！女兒？！”
青和看他們都是震驚的模樣，想了想這故事也不短。前面就是餃子館，她索性帶他們在餃子館外一套剛空出來的桌椅坐下。
今晚燈會人多，生意也多，餃子館還在營業，青和點了四碗餃子，一邊等上餐一邊細說道：“唔，要說起來，他們倆就是在這家餃子館遇見的。牧梨這孩子，從很小的時候就很喜歡俠岚的故事，在偶然知道了有餘是俠岚之後，他們就有了來往。他們之間的故事被傳了很多個版本，我也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總之，幾年前兩人成了親，辦喜宴的時候，還是從咱家買的酒呢。
“噢對了，牧梨的父親空暮，是桃源鎮的大财主，在桃源鎮河流的南岸建了一座院子。牧梨和有餘結婚後，因為有餘很快又回到玖宮嶺，所以牧梨還是住在她自己家裡，墨夷出生後，也都是在那座院子裡長大的。”
雲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山鬼謠蹙眉問道：“牧梨和張婆婆的關系，很差嗎？”
青和搖頭：“沒有啊。不如說，空暮就是‘陽春三月’最大的主顧，因為在那之後，每年有一半的紅紙，都被他們家提前預定了。”
雲丹疑惑道：“他要這麼多紅紙做什麼？”
青和想了想：“大約是轉手買去其他鄉鎮吧，畢竟，空暮最早就是貨郎出身啊。”
弋痕夕接話道：“這麼說來，年前張婆婆去世，交不了訂單，其中損失最大的，并不是等着紅紙寫春聯、剪窗花的鄉民，而是空暮？”
雲丹腦中突然閃回大年二十九那日，在一家飯館的籬笆旁，告訴他們“陽春三月”近況的、身穿淺紫暗花錦緞的中年人。
她擡眸望向方才那位身穿堇紫色綢衫的中年人消失的方向，憑記憶将兩張臉一左一右的比對，再重疊。
是同一個人。
“如果他就是空暮，為什麼他要裝作不認識十一呢？”雲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