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幼儀正猶豫間,隻見蒼許已經從院子裡出來。
“蘇姑娘。”蒼許道,“您來找世子嗎?他正好今日休假。”
不得不進去了,蘇幼儀道:“聽說兄長受傷了,我來看望,若是打擾,我就不進去了,你幫我把食盒給——”
不等她說完,蒼許已經躬身退至一旁,讓出正中的路。
“蘇姑娘,請。”
.......
屋裡彌漫着苦澀的藥味,沖淡了許多蘇幼儀鼻尖若有若無的水仙花味,她覺得有些舒坦。
江遲序看起來确實傷得不輕,所以,往日衣冠端正,儀态端方的他此刻隻穿了寝衣,斜靠着坐在拔步床上。
手中是一本古籍,日光打進來,正好照在他的手上。
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此刻微微用力攥在書卷上,有青筋在手背透過皮膚一路隐到袖子裡。
袖子旁是他任由其散落的頭發,他今天沒有束發。
桃溪把食盒交給蘇幼儀,等在外面。
房間裡再沒有第三個人,所以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見,蘇幼儀還未走近,見此形狀,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止住腳步垂下頭。
“兄,兄長。”蘇幼儀咽了咽口水,不知為何,今日冒出來的那個大膽想法又湧了上來。
“過來。”
蘇幼儀往前走了兩步。
“到這來,離那麼遠做什麼?”江遲序始終沒從古籍上擡起頭,仿佛喊她過去隻是想探讨一番公務。
蘇幼儀又走了十幾步,停在離床前一步的距離。
她能看見江遲序的臉色比往常蒼白一分,未束發的他看起來有些病态,抹去幾分平日裡的威嚴,此刻斜靠在那裡看書,竟有點溫柔。
若是真的與江遲序成婚,是不是平常也是這樣?
好像,也還行,看起來沒那麼難相處。
他把書放下,看着她,日光下有些淡的眸子如琥珀一般,他問:“手裡提的是什麼?”
“哦對,兄長。”蘇幼儀趕緊掐斷腦子裡的胡思亂想,“聽說您受傷了,我做了些糕點給您。”
這好像是這十年來,蘇幼儀第一次給江遲序送東西。
這樣簡陋的禮品,恐怕他轉頭就會賞賜給下人吧。
“哦?”江遲序卻不像她想象的那樣沒興趣,他道,“拿來我嘗嘗。”
“啊?”蘇幼儀有些受寵若驚,她有些懊惱,今天早上趕時間,竟然沒有做最拿手的紅豆糕。
蘇幼儀動作利索,取了一塊茯苓糕,小心翼翼端給江遲序,心裡忐忑,。
她雖然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但是兄長常年跟在皇帝身邊做事,什麼樣的好東西沒吃過?
希望不要像郡主喝茶那樣言辭犀利,讓人下不來台。
然後蘇幼儀就看着江遲序接過小碟子,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拿起茯苓糕,吃了一口,似乎在細細品嘗,然後又吃了一口。
直到把整塊糕點認真吃完。
“很好吃。”他說。
蘇幼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細膩香甜,餡料柔軟,你在做糕點方面很有心得,謝謝你。”他補充道。
這簡直是蘇幼儀聽過的最細緻的誇獎了,從前這些糕點她拿去讨好老夫人,得到的不過是一句‘俗物’。
送給江遲安,得到的是幾句‘好吃’、‘不錯’的敷衍。
“謝謝兄長。”蘇幼儀十分雀躍,感覺自己得到了認可,開始道謝。
“為何要謝謝我?你做了糕點送我,本該我謝你一番苦心。”他指出她的不對,“難道送人東西還要對這人感恩戴德,這不合理。”
蘇幼儀愣住了,她一時間無法參透其中道理,因為這十年來,她受到的教導一直是:她要一直付出,她要感恩戴德。
“今後送人東西,不論這人誇沒誇你,都不必說謝謝二字。”江遲序正色道。
往日獨屬于兄長的威嚴又回來了。
蘇幼儀見他面色不似方才柔和,連忙答應,“今後再也不會了。”
恭恭敬敬,不敢頂撞一句,甚至不敢擡起頭來再看他。
方才心裡那些旖旎的想法被她瞬間否定,兄長此人,她望而卻步,怎麼敢随便攀扯?
......
室内安靜了片刻,直到江遲序輕咳一聲。
他道:“聽說,你和江遲安的婚期定在了五月初一。”
說起這事,蘇幼儀情緒低落,她答,“是。”
江遲序頓了頓,道:“若是有不稱心的,可以和我說。”
沒有稱心的,蘇幼儀想。
但是無話可說,因為她知道結果。就像她想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卻總有人捂住她的嘴,把她再次拽入深淵。
“稱心的。”蘇幼儀答。
“當真?”江遲序再問,這次的語氣不似之前和善,有些逼問的意味。
蘇幼儀心中苦不堪言,她都已經認了這婚事,還要她怎麼樣?竟然要逼着她忏悔,逼着她表裡如一,欣喜這婚事嗎?
總歸她是要走的,這郡王府不是她的家。
那麼此刻說些違心的話也無妨。
“靈娘性子單純,又懷了孩子,我作為小公子的未婚妻,應該跟着一起着急靈娘的名分的。”她咽了咽口水,似乎又有水仙香氣将她困住。
忍了又忍,終于把幹嘔的沖動忍了回去,她繼續道,“提前婚期,這很好。”
啪嗒,是糕點碟子被捏碎的聲音,碎片從江遲序的手上瞬間掉落。
蘇幼儀仍不敢擡起頭來,生怕江遲序從她的眼睛裡看出絲毫破綻。
江遲序看着眼前垂首,平靜作答的少女,心中像是被瓷片刺中,尖銳的疼痛幾乎要刺激着他暴起,他想抓住她的肩膀,逼迫她擡起頭來看着他,他想好好問問她——
就這麼喜歡江遲安?為了他,連這樣的委屈都吃得下!
但是他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如常。
五月初的婚期,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一切都已經打點好,看來隻能用些手段......
江遲安配不上這樣好的蘇幼儀。
久久等不到江遲序再問,蘇幼儀站得有些發麻,她想走了。
“兄長,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江遲序道。
不知是不是蘇幼儀産生了錯覺,她覺得這兩個字有些危險氣息。
“今日我還沒換藥。”江遲序隻說半句。
“啊?”蘇幼儀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這就把蒼許叫來。”
“蒼許粗手粗腳,辦不好這件事。”江遲序像是随意點了一個人一樣,漫不經心道,“你幫我。”